二百八十. 挖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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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挖人
宿舍在一栋四层农民房的顶楼,武锐锋拎着十几公斤资料和简单的生活用品,沿窄窄的楼梯,好不容易爬到四楼。四楼的房间不大,装在头顶的日光灯,将室内照得一览无余,靠墙一张一米二的铁架床,靠窗户有一张小书桌和一把结实的钢管椅。
时值初夏,顶楼的房间里很有些闷热,武锐锋将小小的窗户推开,对面是另一栋楼的窗户,两栋楼挨得非常近,如果两个窗户里的人同时伸手,可以毫不费力就握到。房间的一角还有个小门,武锐锋走过去一看,里面是个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这宿舍的前任主人还算勤快,卫生间也还干净整洁。
武锐锋花了十几分钟,就把自己安顿下来,他简单冲了个凉,看看对面的窗户黑着灯,就只穿了个裤衩,像个装订工人那样,把从公司拎来的二十几本书全都翻开到目录页,依次排列在床上,又找出一叠白纸,在书桌上写写画画起来。武锐锋是个成就感极强的人,喜欢参加比赛。他不仅追求胜利的快感,也热爱面临挑战的刺激。当没有比赛时,他就和自己比。现在,武锐锋要为自己制订一个为期两周的学习计划,他要和时间赛跑。
夜慢慢地深了,武锐锋笔下的计划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详细。但困意,也渐渐像潮水般涌上他的脑际,他把第二天要干的六件最重要的事,一一列在记事本上,然后又冲了个凉,把自己放倒在铁架床上,在风扇呼呼的吹动下,努力让兴奋的大脑放松下来,赶紧睡个好觉。
但当他刚刚入睡,密集的蚊子像轰炸机编队一样,疯狂地朝他袭击过来,风扇弱小的风力,根本不能把那些富有坚持精神的蚊子吹开。开始,他还在耳边“噼哩叭啦”地拍打着,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他爬起来把小卖部的门敲开,买了电驱蚊片,总算把这个问题控制住了。
世上任何一件事,到底是机会还是陷阱,全在于当事人的运作是否得法。在这个微妙的世界里,猎人和猎物的关系,是很容易逆转的。只要智慧够高,心思够绝,即使是陷阱,也可以变成机会。
一个星期飞一般过去。这天,熊苍林刚下飞机,崔大伟的电话就盯了上来。崔大伟好说歹说,熊苍林怎么也不肯去吃饭,说没有时间,最后才答应一起吃个宵夜。崔大伟放下电话,心里愤恨不已:为了这事,他已经搁置自己在秦河的业务,平白在公司猫了一个星期。要不是江总在背后每天催他,他都懒得理熊苍林越想越气,下定决心:明天晚上,一定搞掂这小子。
次日晚上十点多,崔大伟在约定的路边,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到一辆黑色的轿车蹒跚着“爬”到自己跟前,他正感到有些古怪,车窗慢慢降下来,熊苍林在里面一摆头:“大伟,上来吧。”
崔大伟赶忙坐进前排:“咦?老兄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这车还不错呀。”
“这次在北京,抽空到部队去学了学,还不太熟练,不过晚上慢慢开,还能对付。”
“可你没驾照啊,要给逮着怎么办?”
熊苍林一言不发,从裤兜里掏出个小红本:“没见过吧?部队的驾照,管用着呢。”
“管用啥?你又不是部队的。”
“谁说我不是了,”熊苍林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本军官证:“瞧瞧,中尉要不是他们说我长得太年轻,我还可以办个上尉呢。”
熊苍林这几个证件一掏,果然把崔大伟给镇住了,崔大林忽然觉得眼前的熊苍林,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可以把酒深谈,激扬文字的同事,而是背景有些高深莫测,朋友圈子不是他崔大伟可以估计的人了。这么一转念,崔大伟原本坦然松弛的态度,不由得带着些恭敬起来,而这正是熊苍林亮出那些证件的目的。
熊苍林全神贯注地开到前面不远,停在一家潮州大碗粥前:“我这三脚猫技术,也不敢拉你去哪,咱们就在这里,清粥小菜吧,在北京和那些当兵的喝酒吃肉太厉害,把我都搞怕了。”
崔大伟四面看看,觉得这大排档还算清静,就让店家在榕树下支了张桌子。晚间的清风轻柔地吹来,榕树的气根在空中飘荡,四面显得很安静。熊苍林想起自己首次和张宁军见面时谈的榕树理论,就像在昨天一样。
两人各自拽了把塑料椅子坐下,点了几个小菜和一大碗番薯粥,熊苍林先发话问道:“怎么样?兄弟,啥时来?我可是把秦河办事处主任的位子,已经给你腾出来了。”
崔大伟一看他话说得那么实在,不禁很有些感动:“老兄,这事我真得先谢谢你。不过,我找你是另一件事。”
“噢,什么事急?一个个电话追我。”熊苍林隐隐有些失望。
这时,服务员将两人点的菜肴一道道放在桌子上。崔大伟将一条油煎红杉鱼夹到自己碗里:“这样吧,咱们也不是外人,就摊开说吧。江总搞万门程控,想找几个人,让我找你帮忙。”
崔大伟的话说得极简练,但二人都清楚这话意味着什么。崔大伟说话时,眼睛盯着熊苍林的脸,他想看看熊苍林的第一反应。因为人的第一反应,最能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崔大伟知道熊苍林秉性狡猾,很怕他玩花样,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容不得搞三搞四。
“这事啊?”熊苍林沉吟着,脸上的表情却没有让崔大伟看出丝毫变化,只是动作轻缓地盛了一碗番薯粥,然后用调羹把碗里金黄色的番薯,一块一块地压扁,再没有说话。
“这事我知道对你有些为难,所以你要能办,咱们就接着谈,如果不能,就当我没说,千万不要对外人提起。”
崔大伟说完,开始用筷子拨红杉鱼身上的肉吃。
熊苍林把番薯块压扁后,没有吃粥,疑惑地问:“江总怎么想到要找我呢?”“你到底是飞扬的老人嘛,在你这个位置上,内部认识的人也多,江总说,他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这话说得熊苍林似乎有些感动。“大伟,这事可真有些难度,我们那些技术骨干,包括我自己,都和公司签了竞业禁止协议,如果离职,两年之内不能在通信行业做。目的就是防止技术人员流失,尤其是怕被你们挖去,老板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
“有这样的协议?这他**算哪门子协议?”崔大伟为熊苍林大大地抱起不平来,仿佛这样能显出自己的古道热肠,也反衬出天赛的对人不公:“这简直是卖身契嘛你们怎么肯签这样的协议呢?”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熊苍林叹了口气,转而又说道:“不过公司也给了些好处,我分了套大房子,以后上市时,大家可以有些原始股。”
崔大伟的脑筋转得极快,他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说:“原始股,咱们姑且不提它,不就是一人一套房子嘛我想江总一定不会在乎的,至于竞业禁止条款嘛,活人不能给尿憋死,让那些技术人员用老婆的名字,在飞扬拿工资,自己悄悄地领着人干,协议不就可以规避了?”
听了崔大伟的话,熊苍林不禁“嘿嘿”笑起来:“大伟你真不愧是狼啊这些想法,只有狼性十足的人,才能说得理直气壮”
崔大伟不管熊苍林的评论,连声追问道:“你别扯狼不狼的,只说我这想法可不可行吧。”
“初听起来呢,倒像那么回事。不过,要做了这事,我在天赛可就没法做人了,江总有没有替我考虑一条出路呢?”熊苍林说了这话,放下筷子,表情显得认真起来。
“这不是大家一起谈嘛,你把你的要求,跟江总都讲清楚,大家谈起来看嘛。你知道江总那人,考虑别人的利益,向来很慷慨的。”
说到这里,崔大伟咽下了一句话:当然,最终江总自己得的好处是最多的。他警觉到现在熊苍林已不是原来什么都可以谈的人了,而是自己的谈判对手。不过,他看熊苍林的态度有所松动,心里涌上一阵欣喜。崔大伟知道,眼前这件事对飞扬和熊苍林都极为重大,里面的油水绝不是小数。他如果能搭上这只顺风船,不说赚个盆满钵满,起码能混一套房子,那时就可以和阿馨风风光光地结婚了。“行,这事我得细细地考虑一下,千万急不得。”熊苍林扬手打了个榧子,叫小姐来埋单。
“细细考虑是应该的,不过江总还挺急的,你能快就快一些吧。”临分手时,崔大伟诚恳有加地叮嘱道,熊苍林和他紧紧地握了握手,钻进奥迪慢悠悠地开走了。
最后的握手,让崔大伟心里热乎乎的,他心里暗自评估了一下:嗯,这事把握很大
接下来的这些天,武锐锋一直在和他的学习计划赛跑。他基础很好,头脑敏锐,吞咽起万门程控的知识来如快刀斩乱麻。只有遇到实在想不明白的问题,武锐锋才会向周围的同事请教。他模模糊糊地感到,研发部的气氛有些松散,工程师们群龙无首,连总工戴明伦都很少来管他们。
本来,凭着他鹰一般的俯瞰能力,应该能很快搞清楚飞扬所面临的困境,但他把自己的世界,完全局限在万门程控的知识领域,丝毫没有顾及身边的混乱和喧哗。
这天,武锐锋下班后匆匆赶回南关村,跟自己远在南京的硕士导师费教授打了个电话。费教授四十多岁,博古通今,在学校里就和他很谈得来,因此武锐锋每遇大事,总要听听费教授的意见。
当他汇报了自己的情况后,费教授在电话上问他:“学习当然是好的,不过你想过学完怎么办吗?”
“我是准备再过一个星期,等全部学完,再考虑怎么干,不然会降低学习效率。”武锐锋确实没有往更远处想,他每制定一个目标,就牢牢地守住自己的思想,集中注意力去完成这个目标。否则老是看远方的山顶,心浮意躁,很难用心走好脚底的每一步,最后反而达不到目标。
“锐锋啊,埋头赶路是对的,但真正聪明的人,是能兼顾抬头看路的。”听了费教授的这番教诲,武锐锋继续埋头学习的同时,也忍不住开始想:是啊,学完后自己该怎么办呢?难道也像公司现在的那些工程师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混吗?
在回公司的路上,回顾近几年的奋斗,熊苍林觉得还算满意,他终于混出了人样,不仅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家老小也从贫瘠的西北内地接来深圳,看起来前景也无限美好。这不,连昔日的老东家江涛,也上门来示好了。不过,今晚这事,到底是机会还是陷阱呢?
熊苍林开着车慢慢“爬”回公司,一会儿想着自己在天赛的既得利益,一会儿憧憬飞扬可能更加丰厚的好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停车时一分神,保险杠就顶到了墙上。但熊苍林到底是一条多智的狐狸,等他前后折腾一番,终于停好车时,他已然想明白了:世上任何一件事,到底是机会还是陷阱,全在于当事人的运作是否得法。在这个微妙的世界里,猎人和猎物的关系,是很容易逆转的。只要智慧够高,心思够绝,即使是陷阱,也可以变成机会。
循着这样的思路,当熊苍林回到办公室时,就已经为自己想好了抉择的方法,他得为自己仔细算一笔账,为不为江涛办这件事,完全得看江涛承诺的条件,是否能满足自己算账的结果。真要算起账来,熊苍林觉得头绪很多,有些杂乱无章。他是学管理出身,和中国大学中绝大多数纸上谈兵的课程一样,熊苍林学的人力资源课,尽管教了很多理论的东西,却没有教他如何量化地比较两个职位的价值。
其实,人力资源中最重要的,就是衡量人的价值,因为只有准确地衡量人的价值,才能有效地寻找适合的职员,或为职员进行恰当的培训。如今事到临头,熊苍林一时也找不到好办法。但熊苍林到底见多识广,情急之下,他抓了资产评估的净资产折现法,来比较飞扬和天赛这两个职位的价值。
熊苍林计算的第一个项目,就是现金收入。天赛除了工资和奖金外,没有另外额外补助,只给了他一套房子,他就把那房子的市值60万标在左边。在这一项下,江涛应该给我多少钱,才能和天赛打平呢?他琢磨了一阵子,在右边写下了一个数字:70万。这个数字,是他觉得是自己回到飞扬时,江涛应该一次性付给自己的钱数。
熊苍林考虑的第二个项目是职位,对职位这一项,他又细分为三个小项:年薪、社会地位、职业发展机会。天赛眼下是国内最有前途的通信企业,飞扬的职位目前在后两个小项上,目前与天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那么江总要挖我过去,就只有在年薪这一项上,对自己给予充分的补偿了。熊苍林心里嘀咕了半晌,又在右边写下一个数字,这个数字大大超过了他左边的年薪,他很怀疑,江涛能不能给他那么高的年薪?管他呢,现在是他求我,先写上再说,他要不答应,那就另请高明好了
接着,熊苍林又考虑了几个项目,如工作环境、人际关系、太太的工作安排等等。账越细算,熊苍林的心里越清楚明了。
所有的项目算完,该最后汇总了,但熊苍林总觉得还漏了点什么,他反复问自己:还落下什么项目了呢?他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阵子,直到值夜班的保安来销售部巡逻,才猛地一拍脑袋:对了,还有老板对自己的信任,啊,这可是个重要项目熊苍林觉得,虽然自己和张宁军打交道时间不长,他对自己却信任有加,这种信任应该值多少呢?在眼前这个高含金量的行业里,在这个如此敏感的职位上,至少应该值100万吧而自己在和江涛相处的那一年多时间,江总对自己却很少言听计从。现在他主动找上门来,也不过是形势所迫,谈不上多少真正的信任。于是,熊苍林在右边只标上了可怜的区区20万。
这样最后一合计,天赛和飞扬对他的吸引力,就一目了然。熊苍林看着左边的数字,心里不免有些得意:真想不到,我熊某人现在也那么值钱了,再过几年,恐怕身价会超过老家的那个什么首富了。
得意之余,他左思右想,犹豫再三,熊苍林最终打定了主意,咬牙在右边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嗯,如果江总给我这样的条件,我不去飞扬,也没有道理,毕竟我还没有卖给天赛问题是:江总能付得出这样的价钱吗?即使他付得出,又该怎么去平衡崔大伟、戴明伦和王岚那些人呢?
第二天一大早,还不到上班时间,江涛就打电话给崔大伟询问两人会面的结果。本来,江涛知道崔大伟昨晚将和熊苍林会面,心情急切,连夜想打电话,但不知道他们的谈话何时结束,怕崔大伟正和熊苍林谈话时,贸然把电话打过去,让他们俩都看出自己急切的样子,强按捺住自己的急性子,挨到了第二天早上。崔大伟原本想昨日晚给江涛打电话的,一想吊吊他的胃口对自己还有利,就坐等江涛打来。现在,他在江涛面前,大大渲染了一通熊苍林的牛气,而自己费了多少口舌,终于说动熊苍林愿意考虑这件事,他最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看他的心思很活络,关键看我们这边开个什么价了。”
崔大伟在着重强调的同时,心里很明白,自己把熊苍林的态度,往乐观的方面移了那么一点儿,因为熊苍林说的是“要考虑考虑”,而自己向江涛传达的却是“可以谈”。他觉得这很正常,因为自己是在做生意嘛。生意人就是尽量把买卖双方往中间撮合。
“好,他既然愿意谈,那最好不过。大伟,你知道他在天赛拿多少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