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四. 尽力而为(2 / 2)
贾志诚说:“谁天生喝得酒啊?都是锻炼出来的。魏主任是我们厅里公认的大才子,也是得到了省委认可的大才子,能说会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党员先进性教育,省委督导组来厅里开交流会。他那个发言确实精彩,至今都令我难忘。秀才的笔可以,只是喝酒应酬要弱一些。所以我特意把他叫出来,就是要加强这方面的锻炼和修养。只要心里有工作,为工作,不会喝也会喝,不能喝也能喝。一定要记住,喝酒也是工作,不是好玩,更不是痛苦。大家好好想一想,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走到一起来了,为了什么?为了工作。喝酒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为工作而喝的精神,那就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我们事业的人。我是喝了几十年才得出的
这个结论。对不对,你们可以去慢慢体会。”
大家一听,犹如醍醐灌顶,顿时“哇”声一片,都说贾厅长说得太深刻了把喝酒升华到如此政治的思想的哲学的高度来看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今后同志们更好地喝酒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依据。
贾志诚谦虚地笑了笑,又说:“刚才刘局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我也代表省商业厅党组表示感谢。但我要纠正一点,我不是贾厅长,而是贾副厅长。这个副字省不得。这可是政治问题。特别是以后查档案,这么多厅长,到底谁正谁副啊?魏主任,你说是不是?”
魏聿明说:“在地方,这么叫是习惯。如果在军队,这么叫确实不行,少个副字是要挨批评的。当然在文字表述上就更要严格区分了。”
尤鱼马上反驳,且情绪激动地说:“什么习惯不习惯,贾厅长在我们心目中就是厅长无论能力、魄力和个人魅力,哪样不超过那个郑京?他是个什么厅长?麻将厅长,上班人模人样,下班就是个社会混混,甚至比混混都不如。在麻将桌上只能赢不能输,赢了谈笑风生,输了就板着脸,连起码的赌品都没有。唉,让他来当厅长,是我们商业厅的悲哀。我们干部私下里都为贾厅长抱不屈鸣不平。可厅长不是我们选的,是上面派的,有什么办法?要是由我们来选,肯定没他的份等吧,我们都在等着贾厅长快点执政。”
朱江鹤、万代青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贾厅长没当一把,是我们厅的巨大损失。”
魏聿明从不喜欢在背后议人长短,更不喜欢进行人身攻击,何况对象还是大家的现任领导。所以他尽管酒劲发作,但他没有跟风,也不能跟风。他觉得在这样的场合,他必须坚持自己的基本立场,虽然他们说的也是他心里想的。所以他没有说任何话,甚至连头都没点一下,只是沉默地低头吃菜。
贾志诚听了尤鱼的话,没有表现出赞赏的神情。他以前对尤鱼印象还可以。他也知道尤鱼经常到郑京那里去玩麻将,且都玩得兴高采烈,还听说他为了自己“扶正”,黏郑京也黏得挺厉害,可是背后却又如此说郑京的坏话,这就感觉此人的人品有点问题了。谁又能保证他背后不对他贾志诚说三道四?不管怎么样,至少他的嘴巴不行。一般来说,管不住自己的人,也是靠不住的人。
贾志诚就严肃地说:“老尤啊,话不能这么讲,无论正职副职,都是公职,都是为党和国家服务,都是为人民服务。只是责任有大小,正职的责任要大些,副职就相对小些。我这次没担任正职,说明我还有差距。要相信组织。我们可都是党员啊。”
尤鱼连忙点头道:“那是那是。”
说到这个话题,市里的人哪个不知道贾志诚当初是要去商业厅当厅长的,就是被部里硬生生挤了。国土局的领导也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说贾厅长当年在市里任副市长的时候,就以解放思想、大胆开拓著称,以率性而为,敢为人先闻名。他在位短短几年,就为省会城市的基本建设、民生建设做出了卓越的不可磨灭的贡献,至今仍为省会人民津津乐道、交口称赞。他这次被安排去商业厅,是商业厅的福气,却是省会人民的损失。又说贾厅长大局意识强,虽为副职,却谋全局。他整天想的就是如何加快商业厅的发展。听市里一些领导和部门反映,这一段贾厅长密切和他们联系,目的就是为商业厅谋福祉。
人生来是个爱听好话的动物。贾志诚自也难免,听了这些,脸上笑波荡漾,心旌摇曳。但他马上又正经了表情,认为这样说下去不行,特别是尤鱼说得太露骨,虽是明显地表忠心,可传出去别人会以为他贾志诚在背后拉帮结派,搞小团体,便打断了他们的议论,道:“吃饭不谈政治,喝酒不说国事。我讲个喝酒的笑话助助兴吧。”
见领导要讲笑话,大家就都安静下来。
贾志诚清了清嗓子,说:“听了后请大家不要对号入座。有一个厅过年搞团拜,大家高兴都喝了不少酒。其中办公室主任喝得最多。但喝完以后,他还是保持清醒的头脑,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把厅领导一个一个送上车。轮到厅长走的时候,他去开了车门,等厅长坐好,他就把门关了,还招手说着再见。司机把车开动,发现主任一直跟着。厅长也觉奇怪,便摇下窗玻璃,说道,不要送了,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可主任还在跟着跑,边跑边说,厅长,不是我要送,是您老拉着我。厅长想,我哪拉着你啊,你这么老跟着跑怎么行呢,便叫司机停车。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厅长一看,原来是主任在关门时把自己的手卡在门里边了。”大家都笑。
国土局的几个人边笑边望着魏聿明。商业厅的几个人则抿着嘴望着朱江鹤。
朱江鹤倒是大方,勇敢地挑明道:“贾厅长说的就是本人,让各位见笑了。”
贾志诚也笑,说:“说了不对号入座的,罚酒”
原来这是在商业厅流传甚广的一个真实的酒段子。当时朱江鹤是办公室主任,并且已经干了多年。他的长处是尽职尽责,坚持原则;他的短处是头脑反应比别人要慢半拍。那次举动,把老厅长感动了。厅长下车,亲自为他检查手是否受伤,还陪他去医院照了片,幸好只是一点皮外伤。当时因为酒喝多了,整个身子麻木,不觉得痛。第二天,厅长又去他办公室问候,还逢人就说,朱江鹤确实是个称职的办公室主任。
遗憾的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厅长非常恼怒。由此,他不仅没得到升迁,还被调离了主任岗位,去了法制处。
那也是一次接待,对象是部办公厅副主任兼党委秘书易少康。易副主任带了一个干部,两人来厅里搞调研。在机关调研完后,他们说要回北京赶写材料。厅长说不行,说部领导不能只单纯搞工作,那样太辛苦,要劳逸结合。他就要求厅办安排部里的同志去某市看一个景点,并特别指示朱江鹤陪同。考虑到厅办的车档次太低,厅长还专门从业务处调了一辆帕萨特。那时正是冬天,北风呼啸,天气寒冷。车子出了高速公路,转到了一条省级高等公路。一段时间后,易副主任说想小解,要司机找个地方停一下。这时,前面正好有个简易加油站。司机就拐了过去,停了下来。部里随行的那个同志觉得这个时候应该陪领导一起上。于是,坐在后排的部里的两位同志全下去了。
北方人有个习惯,一上车或者一进办公室就喜欢脱衣服。他们想,就小解一下,不用花多少时间,两人就都没穿罩在外面的棉衣,而且出门时,门也没关好,还留了一条缝。朱江鹤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看一本武侠小说。一会儿,因为外面风大,只听后面门“砰”地一响就关了。朱江鹤边看书边对司机说,走吧。司机也听到了后面门响,就挂挡加油,车子一哧溜就开了出去。狂奔了四十来公里,朱江鹤眼睛有点累,把书合了,觉得后面太静,以为是部里来的领导睡了,但睡了总得有点声音啊,便回过头看了一下。
这一看不打紧,他的魂就吓出了窍,全身的汗都冒了出来,后面竟是空的他就结结巴巴地对着司机又喊又骂,快停车,你是个猪啊,部领导呢?司机一个急刹,也慌了神,说,不是你要我走的吗?怪也没用了,赶紧回吧。等他们回过头再到加油站时,看到部里两位同志正抖抖瑟瑟地在盼望着他们归来。近前一瞅,两人的脸都成了乌鸡。朱江鹤连连道歉,只差没下跪了。
易副主任倒和气,并没有怪他们,上了车尽管全身发冷,牙齿打战,嘴唇哆嗦,还是安慰道,没,没事,没事,知错能改,这么快就回来了,很好,很好嘛。回到厅里,易副主任和厅长吃饭时,并不是告状,而是作一个笑话说给了厅长听,把厅长听得脸时红时绿,可当场没有发作,只是苦着脸不吭声。待客人一走,他就把朱江鹤调走,让魏聿明主持办公室工作。
贾志诚这时感慨地说:“唉,朱江鹤其实是一个很实在的干部。如今这样的干部是越来越少了。来来来,我们为实在干一个大的。”
市里的人都了解他的这个习惯,说干大的就是用茶杯喝,就都把茶杯放在了转盘上。
贾志诚亲自倒,每人都是满满的一杯。魏聿明没法,才挨的厅长批评教育,肯定不希望自己是一个俗气的人,一个卑劣的人,一个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无益于事业的人。所以他也大义凛然地把杯子递了过去。
一杯下去后,贾厅长对厅里几个处长说:“带你们来不是好玩的,也不是摆看的,好好敬敬这些土地菩萨,以后多帮帮我们商业厅这个弱势群体。云天啊,这里把话说明白了,以后我们商业厅真遇到了什么困难,我这些处长来找你们,可得认账,不能有老爷作风啊。”
刘局长和另几个局领导赶紧表态:“我们哪敢在您面前当老爷啊,您才是我们的老爷。请老领导放心,他们来了就是您来了,为他们服务就是为您服务。”
这时一个女孩进来了。刘局长介绍说是局里的会计。她拿了一沓信封,给每个人很麻利地发了一个,且口里说道:“这是我们局给各位领导一点误餐费。辛苦各位领导了,请笑纳。”
万代青见了,心生感慨。国土局的这帮爷们在别人面前可都是眼睛朝天颐指气使的,今天这么热情、这么客气、这么低顺,着实太难得了,也太让人感动了。原来,他有个亲戚,开了个公司,想买块地,硬是跑了大半年不行,结果私下里一打听,是钱送得不够。后来把有关的上上下下都打点了,批复就下来了。可今天你看看人家,并不像老百姓说的那么欺行霸市无法无天嘛。
万代青等就一个个神采奕奕站了起来,端了酒杯一轮轮豪言壮语地杀将过去。但三杯两盏过后,一个个又趔趔趄趄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两眼紧闭,无言无语。魏聿明更是头晕目眩,从脸红到脖子,且深一块浅一块,像穿了一件迷彩服。他希望快点结束,好去医院吊一下水,不然太难受。他想如果这样连续搞几天,那真会要了他的小命。
他望望朱江鹤、万代青和尤鱼那几张年纪不小了的或铁青或苍白的脸,心里的敬意不禁油然而生,当然也有深深的同情。老百姓看着那些干部天天吃吃喝喝,灯红酒绿,其实他们并不容易。不是他们愿意这样,而是没有办法。做个小官难啊想想自己,在家里吃,老婆儿子陪着,一荦两素,又简单,又卫生,其乐融融,吃完还可以去公园散散步,多好啊。
贾志诚见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就对着刘云天悄悄耳语道:“现在市政府手里还有多少自留地?”自留地就是政府预留且可以直接调拨或划拨的用地。
刘云天说:“两万亩。”
“都是什么位置?”
“东南西北郊都有。您有什么想法?”
“我只是先了解一下,心里有个数。到时有事再找你。”
“好的,老领导有事尽管指示。我会全力而为的。”
郑京的老婆胡大姐回北京了。他们还有个宝贝女儿在那里。女儿叫郑画,没考上大学,也一直没有个正正式式的工作和正正式式的男友,二十好几了,就在家混吃混喝,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做,都是老两口招呼。胡大姐出来一段了,心里还是老挂着。她担心她不在家,女儿肯定就是方便面加饼干打发日子。
“不回去看看,她身体会垮的。”胡大姐忧心忡忡地说。
女儿当然也是父亲的心头肉。当年郑京因为家里穷,几个对象都弃他而去,直到三十多岁才好不容易找到胡大姐结了婚。中年得女,人生快事,郑京一直把郑画看得很重。
郑京就说:“那你回去看看吧,弄点好吃的给她补补。要不,反正没事,就带她到这里来过段时间吧。这里肯定比家里要方便要舒服。你也好照顾些。”
“是啊,我也不想待得太长,你不是要搞什么竞争上岗吗?这一段来你这里的人多,没人在家里照应也不行。特别是别人送个钱送个礼的,你这个厅长接多了也影响形象,我只是个家属,由我来接一接到底要好些。”
“这个事我会再往后推一点,就是要在厅里搅动一下,让他们多活动活动。放心,等你回来,我才会公布方案。”郑京说。
“那就好,方案一旦公布,跑的人更会多起来。你啊,也是奔六十的人了,没必要在工作上投入太多精力,工作是别人的,身体才是自己的。该得的得一点,打点牌,提拔干部别人感谢一点,都是正常的。那不算腐败。我家孩子还没有工作呢。”胡大姐以前在一家中直机关的工会工作,属边缘部门,只有她送礼给人家,从没人家送过礼给她。现在做了厅长夫人,是第一参谋长,那种人上人的感觉特别惬意,免不了经常要指点指点郑京。
郑京就有点嫌她啰唆了,道:“我知道了。”
胡大姐又特意招呼:“家里的金鱼要记得照顾噢,不能饿坏了那些可爱的小东西。”
郑京说:“你就放心好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