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六十八.(2 / 2)
100万元对市交通局这种资金大出大进的单位来讲,应该算是一笔小钱,却征调了十几天才到位,而自己许诺三天到位的,中途还给倪安平督促过一次,还是拖了十几天。景正中的心里略有不爽,随口问道:‘罗经理,职工们没骂我是个讲话不算数的泡皮吧?我还真担心他们又会闹起来去上访咧。‘
罗经理和景正中算是老交情。十四年前,罗经理在交通局里当工会主席,被市里抽调到王石镇搞村级财务清理当组长;景正中刚从大学毕业分配到科技局被抽调出来,给罗经理当组员。两人相处三个月,关系不错。因而,罗经理把他当成老朋友老熟人,在他面前说话也挺随便:‘几个好头鸭子有过再次聚集去上访的苗头,我把您的名字一搬出来,他们就没话可说了。其实,哪个诚心为百姓做事,哪个从中作梗,职工们的眼睛看得清楚着呢。景局长,现在的交通局好比一辆又破又旧的老汽车,您拼命驾驶往前走,可有人却暗中在轮胎底下塞砖头和木块,您得格外小心才是。‘
‘要是天天小心这些事,哪里还有精力干工作?‘景正中淡淡地说。
‘您要知道,盘好这拨子人也是您的工作。‘罗主任谈兴颇浓,摆出一副与他深谈下去的架势。
‘你说说,我如何盘好这拨人?‘景正中本不想和下属谈单位内部的事务,但看罗经理很有诚心的样子,便问道。
‘该调的请求市委调走,纯洁班子。‘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要是每个新上任的一把手都要求市委如此调动,那不成了干部大腾挪,没有哪个市委书记会做出如此愚昧之举。再说,这些副职都在单位时间长,关系盘根错节,每个人后面都有自己的靠山和撑棍,你即便想调也不见得调得动。如果你的动议让被调人知道而又调不走的话,那么你与被调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僵化,原来还可以面子上顾着,以后恐怕要撕破面皮,于工作更不利。还有一点,你上任伊始就向市委提出把某某交换出去,会给主要领导留下一种不太好的印象,他们会觉得你这个人安不得人、相容性差、协调能力有限,盘不活一班人。想到这里,景正中摇摇头说:‘调走不可能。你说说调不走该用什么办法?‘
‘调不走嘛--‘罗经理故意顿了一下,接着语气坚定地说,‘蛇掐七寸,狼打跛脚。大凡在交通局任职长一些的人,屁股后面都不干净。您只要稍稍花点气力,就能找到他们违纪违规的证据和把柄。有了这个东西,你就等于有了念紧箍咒的咒语,还愁他在你面前不俯首称臣吗?‘
罗经理支出的招数是别人用过的老招数,并不新鲜,可以起到震慑敲打之功效;但景正中不想运用这一计策,一是老套,二是上任之初就树敌,弄不好今后剑拔弩张关系破裂,走到那个地步,一把手局长就当得没有任何意思了。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两个字:忍--忍字当先、忍辱负重、忍气吞声,诚--诚心待人、诚恳做事、真诚感动。景正中说:‘罗经理,你可算是我的老师,您能敞开心扉给我提出这么好的建议,我非常感激。只是今后,请您少掺和局里的这些事,因为交通局太复杂太敏感了。‘
‘行,行经理很识趣地走出办公室。
虽然不能说罗经理安的是坏心,但也不一定全是出于好意,这些人对倪安平有意见,但敢怒不敢言,只能在景正中面前多参奏倪安平几本,最好能借助他的力量拿下倪安平,以泄心头之气。看来,每个人都琢磨着与己有利的事。
景正中长叹一声。气还未完全吁出,杨齐胜急匆匆地跨步进来,把一大把单据往办公桌上一丢,气哼哼地说:‘景局,省城我不去住了,您换人吧。‘
‘怎么了?‘
‘他倪安平是什么意思?我和小黄、小刘在省城住了半个月,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受尽了屈辱。包括攻关费用以及我们三人的住宿开支,用了8万多块钱,小黄、小刘把单据贴好了我也签了,找他去签字,他不肯签,说什么半个月用8万多,这用钱速度太快了吧。小黄、小刘把单据塞给我,我去让他签字报账,他阴一句阳一句地说什么单据是假票据,今后被审计出来要通报还要罚款。我说我们在省厅打点关系,送点小钱给别人,只能用餐饮票据来充账。他又说市里每年对各科局的进餐接待费用有限额规定,交通局一年50万,半年不到用了30多万,你这一充就是大几万,局里还有半年客人来了怎么接待?我问,以你的意思我们用了钱不能报账了?他不置可否,真是把人气死了。我杨齐胜工作三十年还从未受过这种窝囊气。‘
听清事情原委,景正中赶忙安抚道:‘杨局长,你们在省城的开支肯定得报,你也不要生气。倪局长他坚持原则审签严格也是为机关着想。‘
‘屁景局,他倪安平的险恶用心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是故意刁难,让我们报不了账,延缓5亿元转贷期限。他的爪牙黄必树到处放风说,只要半年您老景不能完成转贷工作,你就要引咎辞职,倪安平就可以顺利接手。‘
‘杨局长,你是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你也相信这种传言?‘
‘我的景局呀,你别净把人往好处想,倪安平那德行,逢过五任局长,在背底里就告过这五个人。跟您明说,这种话只有您一个人没听到,只有您一个人还蒙在鼓里。他们在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啦。‘杨齐胜着急地说。
杨齐胜和倪安平是一对冤家。杨齐胜原来是市经委的纪委书记,经委当时牵头工交口工作,管交通局,在经委撤并之时,被派到交通局任副局长,本来是作为二把手派来的,无奈倪安平已盘踞在常务副局长的位置上;按当时的方案,是把倪安平调到另一个局当副局长,但倪安平找了关系没动,这样杨齐胜只能待在三把手的位置上了,这一待就是六年。杨齐胜是带着一腔恨气来的,因而对倪安平有一种先天陈见,和他钉钉棒棒打了六年的结。两个人资历相仿,任副职时间差不离,因而互不服输互不买账,一般的人之间有矛盾都是放在心里,尚能顾全大局,但他们两个人是大局都不顾,公开叫板公然不和。党委会上只要是倪安平说好的,杨齐胜一定会说差,杨齐胜说行的,倪安平一定说不行。原任局长有把两人调开的想法,专门去找组织部部长汇报,却始终没下文。加上倪安平背后有市长李子林撑腰,杨齐胜有市委常务副书记作坚强后盾,因而最终未能撼动两人,这对矛盾体便搁置下来。只要不是研究重大问题的党委会,原任局长总是在两个人之中的某一个出差或外出开会时召开,避免两人争执发生冲突。久而久之,原任局长觉得有两个人在班子里能够相互制衡,是件很好的事,没有再提把两人分开之事。
‘杨局长,我觉得人能在一起工作是一种缘分更是一种福气,我不喜欢和别人闹纠纷,也不喜欢班子成员之间闹矛盾。所以,我总是把人往好的方面去想。‘景正中真心诚意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既然您景局这么讲,我还有啥可说呢?费用报销的事您得给个说法。‘杨齐胜心里感到一阵委屈,他认为自己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
‘好吧,我尽快跟老倪沟通。‘‘倪安平不给我把报销的费用送到手上,我是不会再赴省城的。‘杨齐胜站起来,冷着脸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景正中把杨齐胜丢在桌上的单据条子清理好,用一信封装好。他得找出一个让倪安平乖乖签字无话可说的办法。景正中在办公室来回踱着突然灵机一动,何不召开党委会,就转贷费用报账之事通过党委会议定下来,所有围绕转贷发生的费用一律报销,特事特办既给杨齐胜吃一颗定心丸,又让倪安平找不出拒签的任何借口和理由。党委会上集体通过的决定,倪安平就不敢再拒不执行。
景正中为自己想出这一妙计有些暗自得意,既避免和倪安平正面交锋,又可以将转贷的后续费用纳入合理合规的报销范畴。这时手机接到短信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景正中打开收件箱,只见上面写着:‘可否共进晚餐?‘
他想了一会儿,晚上没什么应酬,便赶紧回复一条短信过去:‘非常乐意‘
晚上六点半钟,在斯芬克西餐厅的一角,两人面对面坐下来,餐厅的墙上绕着古朴的藤蔓,有种回归大自然的感觉;优雅的钢琴声从况味十足的假山瀑布边流淌过来,涤荡着一股原始的山林之气,四周显得分外静谧,只听见几对客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伴着潺潺的水声,一位身着落地长裙的女孩,坐在钢琴前,舞动着修长的手指,像琴键上跳跃的精灵,一段段空灵的乐章汩汩而来。景正中打量着这家浪漫的西餐厅,格调品味都不错,不愧是周雨菲选的地方。
服务员这时端上两支点燃的蜡烛走过来,关了他们墙边的壁灯。景正中冲周雨菲一笑,吹灭蜡烛,周雨菲的心一动。灯亮了,是景正中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表情在周雨菲脸上一闪而过。
‘我当局长这些年,认识了不少美女记者、美女主播、美女营销,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刚才还在和我谈理想谈人生,一转眼就直接拉广告赞助。你怎么就是不开口向我拉广告要赞助呢?‘
周雨菲轻声说:‘我从来就是这副德行。‘
‘听说你们台里对拉广告还有任务,是吧?‘景正中问道。
‘我们台里规定,每人每年有5万元的广告费任务,拉到1万就奖3000元,完不成任务的话,就只能拿70的工资。‘
‘那你拉到了吗?‘
‘我从来就没拿过全工资。‘周雨菲没料到景正中会这样问她,当然她也从没有想过拉广告。周雨菲一直觉得让漂亮女人去拉广告,那等于是送羊羔入虎口。那些手中掌握着一些权力的男人,大都很会算计,深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道理,第一次接触勾眼,第二次接触摸手,第三次接触上床,三部曲,赤luo裸的交易,几乎成为这一行的潜规则。有些记者调侃她放着好生生的‘资源‘不用,白白浪费,真是太可惜了。她说自己有自己的‘底线‘,突破‘底线‘委身于人的事永远也不会去做
‘我倒还真想派一单广告给你。‘景正中望着她,眼里都是笑。
‘别,千万别这样。男女之间的关系,一旦和钱搭上边,那味道也就全变了。‘
‘我想,你要真想拉广告的话,应该不会很难。‘
‘道有道矩行有行规,我只是不愿意作践自己罢了。‘周雨菲说得比较含蓄。景正中用心在听。
‘不会这么严重吧?‘景正中故意做了一个鬼脸。
周雨菲微微一笑,道:‘我们不谈这个行不行?‘
‘那跟我交往,你怎么看我这个人呢?‘
‘你这个人嘛,有责任感,自控能力很强。表现有三:其一,你有一双会笑的眼睛,从心里流露出来的,是发自心底的善良和真诚。其二,你是个知识型干部,不鲁莽、不冲动,和你待在一起有安全感。其三,你在宁阳工作这么多年,好像没有听到什么绯闻。‘周雨菲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听到周雨菲有条有理的一番话,景正中有种瞬间飘忽的感觉,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周雨菲心目中的形象是这样具体、这么完美,他感到很满足,似乎多日的企盼终于如了他的愿、遂了他的意,而他企盼的到底是什么呢?他又从周雨菲身上得到了什么呢?仿佛什么也没有,又什么都有了。这种困惑只有在他面对那沉静安然的青花瓷时才会出现,他爱那些瓷器,可是他总是静静地站在它们面前,甚至连碰都不去碰一下,他喜欢体验那份祥和之美,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掠夺它,破坏它。
琥珀色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景正中脸部的线条变得柔起来:‘原来你还调查过我呀。‘
‘你要这样说,那也算是吧。‘周雨菲的眼睛垂下来,看着水瓶里插的一朵莲花。
‘没想到。‘景正中很希望周雨菲说下去,聆听异性的赞美绝对是件让人幸福无比的事情。
周雨菲拨弄着莲花的花瓣,说:‘还有呢,你请我吃了几次饭都在酒店的大厅,从来不进那些迷离暧昧的包间。你敢在大庭广众之间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我说话,这说明你光明、磊落、透明,值得信赖。‘
景正中摆摆手,说:‘我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呢。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这个人是心有歹念深藏不露呢?‘
‘不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更注重精神追求的人,你把欣赏看得比享受还重要,和你在一起,自我感觉特美。‘周雨菲动情地说。
景正中听得有些心花怒放,赞美道:‘你是读懂我心的第一个女人。‘
周雨菲的脸红过桃花,有些不好意思,慌忙转移话题问:‘今天的现场采访没让你难堪吧?‘
‘没有,没有。‘
‘没有就好。当时我的问题提得很尖锐很突然,连自己都被吓着了,没想到你胸有沟壑沉着应对回答如流。我想宁阳人看到这期节目会对你们交通局有一个重新认识。‘
‘那咱们的这篇文章就做得天衣无缝了。‘
‘那个电话到底是谁打的呢?‘
周雨菲的提问让景正中在脑里把知晓今天活动行程的两个人倪安平和纪晓君过了一遍,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打的电话:‘管他谁打的,他想出我的洋相,没想到倒成全了我在全市人民面前露脸,让你正面宣传了交通局。‘
两个人毫无拘束地开心地笑了。
端午节就要到了。这是春节过后的一个传统大节,也是很多人送情随礼融通感情接近领导的一个大好契机。
现在的人,什么都喜欢赶早,连送礼也一样,从节前十天就开始跑开始送了。在儿时的记忆里,只知道过端午节是包粽子、赛龙舟、吃芝麻糕、绿豆糕和煮鸡蛋,根本感受不到端午节的热闹和隆重。在科技局上班时,至多是少数几家冠名‘科技‘的企业送点烟酒茶叶,而今到了交通局,送礼的应接不暇、源源不断,他们不到你家里,就在你上班当口,敲门而入,先汇报几句工作,再说上几句感谢之类的话,接着提出希望支持和关照,最后掏出信封搁你桌上。你拒绝的话,他就说是两条烟钱,是想买烟但怕买到假烟,或者说是一杯茶钱,请您出去喝杯茶但怕耽误您的工作,边说边走出了办公室,你赶出去吧,又怕张扬让旁人知道,只能违心地接受。现在送礼也转变了观念,再不送那块头大招人眼的物品,而改用信封装上几百元钞票,目标小不打眼且实惠。同时现在送礼也简化了程序,不用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到你家里去,而是堂而皇之地到你办公室,以汇报工作为由头,让你不敢不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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