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零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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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零八
昨晚做梦又梦到曹小慧了。梦中的她仍然不说话,而且是那么地孤傲那么地高不可攀。醒来是愁怅,作梦也是愁怅。门亮翻个身,不由得再想昨天的短信。曹小慧说压力太大,这他能够理解。毕竟这是她人生中大的事情,如果没压力没思想斗争,那不真实,那没把他当回事。相反,压力大,说明她心里有他,压力越大,想得越深,爱得越深,甚至也和他一样,她也深深地爱上了他。如果没有爱,压力就无从谈起。其实,这一段他的压力也不小,甚至比她还要大。他都有点不敢正视老婆的眼睛,心里也在不停地痛苦地挣扎,而且也在心里无数次骂自己流氓混蛋。但骂是骂了,爱依然是爱着,痛苦依然是痛苦着。
她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觉得这是她冷静时的想法。冷静时,他也是这样想的,而且在爱她前,他不但想过今生今世只取一瓢,而且也想过要当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但有了对曹小慧的爱,却让他无法保持冷静,也觉得只取一瓢,不是人类的本性,只是一种现行的道德要求。人的本性是什么,他无法定义,但他知道决不是只取一瓢,能多取,当然想多取。曹小慧当然也不能例外。
申请科研项目的事得抓紧,一是曹小慧评职称急着需要,二是没有科研项目,就没有一点活钱。曹小慧经济上的压力,好像加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感觉比他自己困难让他难受,让他牵挂。
论文的事也得抓紧,他已经替她写好了一篇。但要在一年内发表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文的人多。评职称要发表,年度考核也得发表;科技人员要发表,研究生要发表,领导干部也要发表。要命的是,因发了论文就可以推荐上研究生,本科生也要发表。这么多人要发表论文,刊物就那么几个,僧多粥少,发表当然就很困难,据学报的一位朋友说,他们刊物一年收到的稿件有两万多件,而能发表的,只有一百多篇。
今天是星期五,门亮决定先给财政厅副厅长于利明打个电话,再次约请他出来吃饭,求他出面给弄个研究项目。如果不成,就请同学王永一家吃饭,让他当编辑的老婆给发一篇论文。
一下有这么多的事求人,门亮心里禁不住涌上一阵烦恼。他觉得真的是可笑,就在不久前,他还到处宣扬他的超脱理论,说人生大的享受就是心里什么事都没有,睡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心里既没有着急的事,也没有求人的事,没有不愿意办的事,心里平平静静,安安稳稳,那叫乐。可现在,不但有事,而且是既难办又求人的事。门亮不禁摇头笑了。他清楚,他必须得去做,而且得努力做好。这由不得他,这只能由荷尔蒙。当然,现在也不错,人生能有一场刻骨铭心要死要活的爱,那也是幸运,也是上天慷慨的赐予,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既然难得,那就应该紧紧地抓住,就像人们说的那样,痛并乐着。
但于利明工作忙,一上班就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门亮洗漱完再喝一杯牛奶,慢慢等到十点半,估计于利明该歇口气了,门亮拨通于利明的手机。
听到要请吃饭,于利明问有什么事。门亮红了脸说也没什么大事,还是科研项目的事。于得明说,怎么突然非得要一个科研项目,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的用处。
编造一个重大的用处也难。如果撒谎,也不够老同学,而且终究于利明会知道真相。既然是老同学,那就应该无话不说。能说秘密,那叫哥们,能说特别的秘密,那叫铁哥们。门亮厚了脸皮说,我有个女朋友,和我一个教研室,她急需要一个课题,不然就评不上副教授。
于利明一下笑了,然后笑了说,怪不得,我一直以为你超脱得像圣人,想不到今天也动了凡心。情人的事,就是天大的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既然是天大的事,如果我不想办法帮忙,情人跑了,你的魂丢了,你会骂我一辈。
门亮解释说,还没到情人那一步,有那么一点意思。
于利明说,那就应该使劲,劲小了,也撬不动。长得怎么样,什么时候领来让我也看看,看看你的眼力怎么样,值不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劲。
门亮急忙说,那今晚咱们吃饭,到时我把她也带上。
想半天,于利明说,要不这样吧,饭我来请,我把科技厅的一个处长叫上,让他给你想想办法。要不这样,等我订好饭店给你打电话,到时你和她一起来,来了咱们再玩一玩。斗地主扬沙你会不会,如果不会就请人教一教,学会了再来,咱们陪这个处长玩一玩。
放了电话,门亮的心里又有点敲鼓。扬沙斗地主,都是用扑克赌钱。技术很简单,他不但会,也玩过一两回。但他缺的是钞票。于利民这样的领导,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数字,说不定心血来潮,说不定为了刺激,一下几百几千地赌,那他就惨了。不想办法多带点钱还真的不行。
中午妻回来,门亮主动打下手帮助妻做饭。门亮的主动让妻有点意外。妻高兴了表扬他时,门亮故意叹口气,说,人这辈,什么时候是个头,副教授刚评完,又得准备评教授,教授评完了,可能又得评博导。
评上副教授,门亮就说这辈到站了,他再也不低三下四去评什么教授了。她不知今天他怎么突然觉悟了,突然进步了。她疑惑了说,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又有哪个饭桶评上教授了?是不是有人让你评教授?
门亮再叹口气,说,现在金钱贬值,职称贬值,过去全校有几个教授,现在全校有几个不是教授?而且三十几岁就是教授。人家三十几岁就是教授,我四十几岁了还是副教授,想想都有点脸红。
妻高兴了说,你终于还是明白过来了,其实你当教授,也不是为了挣钱,就是为了脸上有光。你当了教授,我就是教授太太,说起来也光荣一点。
门亮继续忧伤了说,可评教授也不是那么容易,要花钱求人,要发表论文,要有研究项目。想想这些事,我心里就烦。今天我给于利明打了个电话,想请他吃个饭帮忙弄个研究项目。结果人家答应得倒痛,可人家要请几个同学聚到一起扬沙斗地主,你说我怎么能陪得起人家。
妻吴芸芸说,人家那么大的领导,你以为人家真的赌钱呀?人家玩,要的是个乐趣。
门亮说,这你就不懂了,玩乐趣说到底也是个玩刺激,钱小了有什么刺激。说不定一冲动,整把整把的钱掏出来也说不定。
吴芸芸说,这有什么可犯愁的,你是老百姓,玩大了你就不玩,你们是同学,他能不理解你?再说,同学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你还可以批评他赌博恶习,提醒他要谦虚谨慎,小心丢了官帽。
门亮烦恼了说,你以为现在还是学校时的同学,大家都平起平坐。现在人家是厅长,你要求人家给你弄项目弄钱,人家也清楚,有了科研项目,老婆买卫生纸也要开成办公用品发票。如果给你弄个几十万的研究项目,想想看,百分之十给你自己报销,你能赚多少。前不久报上刊登了一个调查,说在某省,国家下拨的科研费,只有百分之十几真正用于科研。
为了评教授花钱,即使花得再多,她也不会不同意。吴芸芸说,你也别胆怯,你好歹也是个副教授,虽然不能和人家比,但我也不能让你太掉面。要不这样,钱你拿上五六千就行了,我再给你请一个大款,让他陪你去。他去了,不仅能帮你付请客的饭钱,赌博的钱,也不用你操心。
这样的大转折让门亮有点不敢相信。但他知道,妻所说的大款,就是那些为学生公寓提供被褥等日用品的商人。这些人也常到家里来,特别是过年过节,这些人来了,满屋就是大包小包乌烟瘴气。过去他讨厌这些人,现在猛然明白,妻也是不简单的人物,虽不能和于利明比,但官不大,权不小。门亮拍拍妻的屁股,亲切了说,我这好老婆,还真是个多功能老婆,关键时刻都能靠得住,用得上,听指挥。但希望你能找一个有点文化言谈举止有点风度的,别找个土老冒来,去了笨手笨脚弄出麻烦。
吴芸芸擦干净手,神气活现地到沙发上坐下,拨通一个电话说几句,事情就算搞定了。
吴芸芸过来对门亮说,一切都妥当了,饭店订好后,我告诉他什么地方,他自己就去了。去了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话也不用说,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一切肯定给你办得周周到到。
饭店并不豪华,但包厢宽敞干净。大家聚齐后,门亮知道于利明只请了科技厅的刘处长和他的女同事。但于利明也带来了同班女同学杜娜。这让门亮既感到意外又有点惊喜。好像是大二时,于利明就爱上了杜娜,而且爱得神魂颠倒。苦追了两年,相思了两年,但没有一点进展。毕业后杜娜分回了原籍县城,于利明到了省财政厅工作。苦恋的事自然就终结了。去年听说杜娜被于利明调回了省城,门亮也没多想,给一个梦中情人调调工作也算正常。现在看来,把杜娜调回省城不同一般,表明于利明已经把杜娜追到了手中。带曹小慧来时,门亮还有点担心,担心带一个女朋友来,见面后会出现尴尬,会被大家笑话。现在看来,一切担心都是多余。于利明带杜娜来,说明刘处长带来的女人也可能不是一般的同事。这就已经表明今天是一个特殊的聚会,是一个特殊朋友之间的温馨亲密而又浪漫的聚会。门亮止不住兴奋了想,能够这样聚会,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办成。
妻请来的老板姓高,年龄三十几岁,不仅很有风度,还戴了眼镜,显得有点儒雅斯文。但同学们都在政界,职务都是副处以上,在这种场合混入一个老板,显然有点多余。门亮介绍高老板时,于利明就直皱眉头,落座后,高老板的话又特别的多,既殷勤又喧宾夺主。但大家谁也不主动理会他。高老板似乎没意识到这点,反而极力巴结大家,特别是对于利明,又是敬酒又是恭维。于利明显出了明显的反感,不但不接茬,还扭过头不停地和别人说话。门亮却难堪得抬不起头来。于利明也有点太过分了。于利明不理睬高老板,大家也都不去理睬。但高老板仍然不尴尬,仍然见缝插针说几句,以显示他的存在。这样一来,整个宴席都有点别别扭扭。还没等菜上完,于利明便说有事,然后宣布散席。
这样的结果让门亮没有料到,也在曹小慧面前让他没有面。席间当然没说科研项目。但门亮刚和高老板告别开车上路,于利明就打来了电话。一开口,于利明就责问他带一个老板来干什么。门亮只好委屈了说,是我理解错了,你说要玩扬沙,我觉得咱们自己人玩没意思,就带了一个老板。
于利明立即说,你真是猪脑,我好歹也是领导干部,我就那么没有水平?我会成为一个赌徒?我会和一个商人赌博赢钱?你知道不知道,那些进了监狱的领导,哪个不是栽在了商人的手里。再说,你今天请客,究竟要干什么,带这样一个人来,你怎么张口说事,难道你要说的事,也是商业买卖?
一连串的质问让门亮没法回答。他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他知道于利明是真想娱乐娱乐。门亮正要检讨,于利明打断他的话,说,什么也不要说了,你赶到静虚园茶楼来,咱们在那里重聚会。
真还有点牛皮。但门亮心里还是高兴。但静虚园茶楼在哪,他一点也不知道,曹小慧也不知道。下车问,没有一个人知道。估计不在附近。开车走一段下车再问,仍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妻搞行政吃喝交往多,也许她知道在什么地方。打电话问,妻说,你怎么连静虚茶楼都不知道,那是很有名的地方,在西郊高速公路入口处往东几百米,旁边就是生态大观园。
妻还想啰嗦,门亮说知道了,便挂了电话,调转车头往西郊开。
门亮赶到时,大家都已在茶楼等他,而且茶、酒、零点都已上齐。扑克牌也放在一边。入座后,于利明却提出先喝酒,先说说话叙叙旧。
刘处长虽然不是同学,但和于利明是老乡,谈话间感觉刘处长也有要于利明帮助他升一升上个台阶的意思。随意说一阵,于利明正式对刘处长说,门亮是我大学时上下铺的同学,很有华。上大学时我生活比较困难,他没少帮助过我,他家的旧衣服,基本都拿来给了我,不仅我穿了好几件,我父母也成了村里穿得好体面的人,当时村里不少人家羡慕得要死。他给我的一件棉军大衣,我现在还保存着,它不仅没让我挨冻,看到它,就会勾起我许多回忆。
于利明的眼里已经有了泪花。待于利明说完,刘处长便要服务员倒酒,然后双手奉了给门亮敬酒,说,这样仗义的兄弟,这样慷慨的胸怀,确实让人感动,不敬三杯酒,没法表达我的心情。
刘处长敬完,其他人也敬。门亮清楚,再喝他就醉了。于利明豪爽了说,不怕,你接住,我代你喝。
于利明能记得那些事,也让门亮有点感动。那时家里虽然也不算富,但父母都挣工资,和农村来的学生比,还是富裕得多。其实他那时也不是因为关系特好救济他,而是可怜他太困难,把家里不穿的衣服都给了他。当时他并没以为是多么大的善举,现在他也不敢提这事,怕伤于厅长的面,也怕引起于厅长的伤感或者什么。想不到于利明竟然自己说了出来。门亮自豪地接受了所有的敬酒,也没让别人代他喝一杯。敬完酒,于利明开始说研究课题的事。于利明用命令的口气对刘处长说,办法由你来想,反正我的兄弟评教授要科研项目,你是管科研的,这个问题就得由你来解决。
刘处长说,我分管的是工交口,如果你研究这方面的东西,我倒好办。经贸口不归我管,再说经济方面的研究项目,算社会科学,归社科联管。如果你能改变一下研究方向,我能给你想个办法。
杜娜半玩笑半认真了说,研究什么都是研究,说不定外行倒能突破条条框框,研究出一个诺贝尔奖的大成果。门教授,你就研究一个工交的,比如汽车,比如发电机。
刘处长说,我也是这么想。近高速公路项目投资不少,你能不能研究一下高速公路。如果能,我很方便就能给你弄一个,经费也不会少,至少也可以搞五六十万。
从来都没想过高速公路。门亮有点为难。这高速公路也不知应该从哪方面研究。刘处长笑了说,你搞研究,你就是专家,你问我这个外行,我去问谁。
大家笑了七嘴八舌取笑。取笑一阵,又说没问题,反正是学经济的,市场经济,什么都离不开经济,可以算算高速公路的成本,也可以研究一下高速公路能够拉动多大区域的经济发展,也可以算算车辆在高速公路上跑比在普通公路上跑能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