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落花飞絮成春梦 五(2 / 2)
数月间,元稹的官职像火箭一样飙升!转祠部郎中、知制诰,很快,他又拥有了一个人人艳羡的职位:翰林学士。
上有天子宠幸,中有崔潭峻、魏弘简照拂,下有一帮太监哥们抬轿子,此时的元稹可谓脱胎换骨,旧貌换新颜。一时之间,元稹成为长安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以元稹今日之声势,伸手扶恩人一把,或许,令狐楚不至于离开长安,至少,不至于被发配到衡阳。可惜,元稹只会锦上添花或者落井下石,绝不会雪中送炭。以令狐楚如今的处境,锦上添花是不可能了,所以,元稹选择了落井下石。
其实,元稹之所以这样做,人家是有苦衷的,这个苦衷用两个字概括,就是“野心”:元稹想作宰相,作梦都想。事实上,翰林学士号称“内相”,与真正的宰相只有一步之遥。可惜,元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一步就是迈不过去。他缺少的不是皇帝的宠幸,而是朝臣的支持,因为,在长安人看来,元稹是一个品行不怎么端正的人,是一个负情薄幸的人。
《西厢记》,相信大家都很熟悉,那是一个优美的爱情故事:风流倜傥的张生与已故相国千金崔莺莺一见钟情,在婢女红娘的帮助下私结连理。后迫于崔老夫人的压力,张生进京赶考,高中状元,风风光光的与心上人奉旨完婚。这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非常符合中国人的胃口。因此,《西厢记》对后世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明末清初大量泛滥的才子佳人小说,几乎无一例外的采用了“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的故事模型。
不过,最初,这个优美的故事其实并不优美,一点也不,因为故事的结局:那时的长安,充满着诱惑。对万千少女而言,文采风流的张生是个诱惑,情欲的诱惑;对穷困潦倒的张生而言,根深叶茂的豪门千金是个诱惑,利益的诱惑。诱惑面前,张生尽显其俊杰本色,识时务者为俊杰。张生识时务,非常识时务。因此,识时务的俊杰张生很快拜倒在一位豪门千金的石榴裙下,没有丝毫的迟疑。至于昔日的恋人,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曾经肌肤相亲的恋人,张生毫无犹豫的将其抛弃,如弃敝履。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始乱终弃的张生竟然没有一丝的不安和愧疚,甚至还洋洋自得的四处夸耀自己曾经的艳遇,竟因此获得了“君子善补过也”的美誉。
这个故事来自于唐传奇,故事的名字叫《会真记》,故事的作者叫元稹。
长安人很清楚,那位“善补过也”的君子其实不是张生君瑞,而是元大才子元稹。
元稹的娇妻名叫韦从。韦姓与杜姓并称,都是长安五大显姓之一,当时有“长安韦杜,去天尺五”的说法。由此可见,长安韦杜两姓地位很高,高到什么地步呢?离天尺五!比高高在上的皇族,也就少了那么一尺五寸!
传奇中,张生赢得了美眷和美誉;现实中,元稹赢得了白眼和孤立。藏在深宫的皇帝和太监,可以改变他的官职,却无法改变他的孤立。
孤立无援的元稹,迫切需要改善与朝臣的关系,当然,这需要机会。在元稹看来,令狐楚罢相,就是一个机会,绝佳的机会。令狐楚已经落井,只要自己再扔一块石头,朝臣一定会重新审视自己,甚至引以为知己。因此,元稹高高的抬起脚,狠狠的向昔日的恩人身上踩下去!
结果让元稹很失望,非常失望。他出卖了自己的恩人,却没有换来什么,却坐实了自己薄情寡义的真面目。
那一天,正是五月,艳阳高照。正午,炙热的阳光将长安烤成了火炉,宰相们正在例行会食。中书省的官员们,偷得这难得的片刻清闲,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兴致勃勃的打开一个西瓜,准备去去暑气。正在这时,元稹笑眯眯的踱了过来,准备借机和朝臣们攀攀关系,套套交情。
瞥见元稹,官员们一个个低下头,或将脸侧过一旁,假装没有看见。只有一个人站了起来,这是颇显尴尬的元稹感到一丝暖意。
站起来的这个人是武儒衡,是已故宰相武元衡的堂弟。与他的堂兄武元衡一样,武儒衡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他之所以站起来,不是要给元稹台阶,而是要给这位天子新宠另一样东西:难堪,更大的难堪。
武儒衡夸张的挥舞着手中的蒲扇,似乎在驱赶讨厌的苍蝇,一边还念念有词:“适从何来,遽集于此!”
元稹的笑容僵住了,白皙红润的脸蛋瞬间苍白如雪,又瞬间变了了紫酱色。他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四周,空气似乎也突然之间变得稀薄,他想找到几只苍蝇,不,哪怕一只苍蝇,就可以证实,武儒衡的这番话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苍蝇。可惜,不要说苍蝇,就连苍蝇毛也没有!
瞬间,元稹感觉心脏被掏空,他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