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淡看平地波翻起(1 / 2)
山雨欲来,危机渐渐逼近。朱宸濠与谋士们密室商量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刘养正有些担当,鱼死网破,只有背水一战。
他的提议得到了李士实的支持,两人一致认为,如果事情暴露,宁王跟朝廷就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只可能兵戎相见。两人力劝朱宸濠赶紧招兵买马,扩充军备,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朱宸濠也知道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咬着牙答应下来。等自己的两位谋士走后,他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密室里发呆。朱宸濠看着自己的豪华的府邸,心中颇是感慨。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他懂得。有时他也曾犹豫彷徨过,不禁扪心自问,为什么义无反顾地走上这条不归路?
他找不到答案,已经走火入魔了,别人越是劝说越来劲,他极度想证明给自己看,给身边的人看,给天下人看。
他也曾想过造反为了什么?答案是当皇帝。历史经验告诉他天下承平的年代,想要当皇帝只有三种途径:第一,嫡长子合法继承人,显然他不是,他没有这个机会。其次,皇储之外的皇子,篡权夺位,把皇储干掉经过政变上位,譬如李世民。朱宸濠是皇亲,距离皇子非常远,这条道堵死了。
那么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造反,譬如像成祖朱棣一样。造反这条路甚为凶险,一旦失败,当万劫不复,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点。
现在事已至此,朱宸濠不抱希望了,反正已然走上了这条路,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干到底!
……
宁王造不造反这件事,王守仁现在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今天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天纵奇才卫王朱厚炜,就在卫王府会客室。
朱厚炜穿着一件没有标识的军服很随意的坐在王位上,整个打扮跟他途中遇见的童子军少年没什么区别。整个客厅只有三个人,除了王守仁他自己,旁边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太监笑盈盈的看着卫王,似乎对朱厚炜的这副打扮早已经见怪不怪,脸上还带着几分宠溺。
一个老太监和一个王爷竟像一家人一样随意,卫王称呼老太监老孙,甚至婢女奉茶后,朱厚炜还会说声谢谢,婢女并没有诚惶诚恐,只是掩嘴轻笑,似乎习以为常。
这副奇特的场景着实让讲究礼仪的王守仁大跌眼镜。更加对这位卫王产生了好奇心。
王守仁来登莱之前是任职兵部清吏司的。对于一般人来说,能到兵部武选清吏司上班,那是相当有面子的。因为兵部不仅掌管着国防,还左右着武官的升迁。
天下的官吏不是文官就是武官,吏部管文官,兵部管武官。只要能管“官”,这个衙门就硬气得很,腰杆也会挺得笔直。自古权钱是不分家的,有权就有钱,有钱大抵也不愁有权,权钱交易,在明朝的官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在官场待久了,即使秉性不坏的人也难以克制自己的欲望,所以清官成了明朝官场上的稀罕物。
说白了,官场就是一个大染缸,你是同流合污,还是洁身自爱,全靠你的定力。王守仁在油水颇丰的武选清吏司上班,他能出淤泥而不染吗?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大名鼎鼎的王阳明。
按理说,修习兵学也算是个不错的安排,但这与王阳明的理想隔着十万八千里。武学可以发挥王阳明的特长,但六年才一会举,人生能有几个六年?伤不起啊。
何况自己能否从众多武职官员中脱颖而出还是个未知数,抱着铁饭碗的王阳明有些郁闷了。
当职业与自己喜欢的事业相差甚远时,人一般有两种选择:一是自暴自弃,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二是勇往直前,不再以职业为意,把心思集中在事业上。
王阳明要让自己活得有意义,不能在官场混日子,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抉择:把全部心思都投在了自己的事业上。
既然暂时无望升迁,也不能让时间白白地消耗掉,总得找些事儿干。好吧,仿佛是心有灵犀,朱厚炜恰好在这时递过来橄榄枝,聘请他为皇家行政学院的教育长,让心中徘徊的王守仁拿定了主意。
既然做的不开心,那就先过把当老师的瘾吧。于是乎,三十四岁的王阳明顺理成章成为卫王的下属。他哪里会知道,此时一本正经的卫王心里,就像偷了鸡的狐狸,开心得快死了!
实事求是的讲,即使没有朱厚炜的邀请,王阳明也会选择讲学这条道路。他之所以愿意当老师,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鉴于“学者溺于辞章记诵,不复知有身心之学”的现状做出的决定。
在此之前,虽然承宋儒讲学之习,在官学外,也有人私学授受,但讲学尚未成风。而且师友之道废弛已久,学者们大都急功近利,只对八股道学和文章词赋感兴趣,对成圣成贤不感冒。
如今来到登莱,王阳明打算反其道而行之,首倡“先立必为圣人之志”,提倡圣学。在京师他就这样做过,举办过一系列的讲座。但是,这种怪异的举动在满朝士大夫看来,无非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罢了,不足以引为同道。
普天之下,难道就没有人理解王阳明,王阳明注定连一个知己也找不到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至少在这个时空,这个叫朱厚炜的穿越者及时的站了出来,两人今天一聊,王守仁竟有一种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眼前这位刚满十四岁的少年,才是自己平生唯一的知己。这让他又惊又喜又惶恐。难道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之人?
说句不好听的话,到了明朝中期,“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人大有人在,而且这类人往往身居高位,把持朝政,祸国殃民。世风日益败坏,照这样下去,国将不国。
在程朱理学占据了意识形态的统治地位、思想界如同一潭死水的情况下,穿越者朱厚炜杀了出来。他经过七八年的回忆记录和抄袭后世儒学概念,静坐冥思,舍繁取简,搞出了《儒家新学传习录》这本煌煌大作。
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占领儒家学说的理论制高点,夺取这个时代文人占据的话语权。
朱厚炜的所谓新学,把握了心与理吻合的关键,糅合了大量后世儒家的理论,让这个时代的学问与修养概念取得了质的飞跃。
本书中,朱厚炜不仅向大家推荐陆九渊的“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的著名论断,自己也提出“天地我立,万化我出”的心本论、“静中养出端倪”的功夫论。
按照新学的理念,读书人只有先弄明白了做人的根本道理,才能无往而不利。这种思想一经发布,就激起千层浪,近来这种理论已经在明朝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更是深深地打动了王阳明。当然不可能不打动他,这本来就是王阳明十年后才悟出来的理念。
在王阳明看来,他与朱厚炜的基本立场是一致的,都认为心即是理,涵养体认的功夫唯在心上做,从而王阳明把自己的学问称为“心学”。不过,二人的主张也有一定的区别,尤其是“格物致知”上面,朱厚炜提出了科学的方法论,这是他闻所未闻的新领域。
整个会客室显得祥和而宁静。年轻的卫王很随意的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无比的自信,神情并茂,用他刚刚进入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在侃侃而谈。
“……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维审查,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摩影响,所以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吾谓之为实践出真知……”
别看朱厚炜表现上镇定自若,可他心里有多紧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面对王阳明这样称为圣人的大佬,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七八年前他就在进行理论上的准备。
尼玛,说白了。这才是真正的在关羽门前耍大刀——献丑。得亏王阳明现在才三十四岁,他的思想理论体系还没有发育成熟,要不然真的可能有些不自量力了。
上辈子,朱厚炜的确接触过王阳明的心学,那时候不过是赶时髦,为了在同行中间装逼。无它,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在中国的工商界流行起儒商这个高大上的名字,作为一个著名的企业家,如果不研究一两本王阳明的书,出门都不好意思见人。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朱厚炜开始接触到儒家思想。换句话说,朱厚炜纯粹是被动地研读过王阳明的《传习录》,这也算得上是歪打正着,派上了用场。
朱厚炜在登莱打开局面后,他发现这个时代的思想非常的混乱,尤其是这些读书人,对儒学的理解千奇百怪。朱厚炜在登莱已经有了几十万上百万人的摊子,其中也有不少的读书人。
人多了心思就杂,他也觉得该研究一下思想方法了,免得被人问到之时全然不知。前世所了解的阳明心学,被他打上了一个意识形态的标签,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他一咬牙俺就剽窃了!你想怎么地?
王阳明的心学范围很广泛,远远不是心外无物这么几个字,朱厚炜对于唯心还是唯物并不关注,在他打造的思维体系中,实践与理论的相互作用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朱厚炜上辈子从小就必须要学这些东西,倒是心学当中知行合一、致良知等等观点在此时十分有益,尤其相对于明清八股取士的空谈之风来说更是如此。
他不会全盘照搬某一理论体系,阳明心学在明末既然有这么多受众,朱厚炜觉得可以从中取出有益的部分,但未必每样理论都要拿来指导世界观。
朱厚炜在其中揉入了“科学是第一生产力”这个概念,觉得来作方法论也是不错的。朱厚炜有着很清醒的认识,要想在大明打造一个新的世界,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指导思想是不行的,必须建设一套符合当前实际的理论体系,借此培养一大批志同道合的同志,才能够把他的事业做大做强。
他曾经也读过一些玄幻穿越小说,有些作者在书中只注重武力和经济的建设,认为只要凭借着强大的武力就能吊打一切,无往而不利。这简直就是谬论!
蒸汽版的大明或大清是行不通的,那真会混成孤家寡人,一个人再强又能打几根钉?一个国家的大多数人不能形成共识,认同你的理念,形成一股合力。
即使你的武力再强大,华夏也会陷入封建社会固有的历史轮回之中。所以改造这个时代读书人的思想理念,这是避无可避的一项艰巨工作!还必须常抓不懈。
之所以选中王阳明,主要是他的思想在后世影响很大,这样也可以看出阳明心学的确有强大的生命力。阳明心学中知行合一、致良知的论点曾在日本明治维新中起到思想启蒙的重要作用。
在后世,光是《传习录》的注译在日本就有三十二种,蒋介石留学时候曾经在日记中感叹日本的学生几乎人手一册阳明心学,他本人也是心学信奉者,到了台湾就把台北旁边一座山改为了阳明山。
此时朱厚炜在上面讲的是口沫横飞,完全没有剽窃者的觉悟,他看着王阳明崇拜的眼光时,心中还有些洋洋得意。朱厚炜的所谓新学不仅融入了王阳明的心学,还从后世的政治经济学、管理学甚至是进化论等一些合适的内容挑选出来,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套全新而更加完善的理论,基本上是后世儒学思想之大杂烩。
经过这么一番忽悠,几乎把王阳明忽悠瘸了。王阳明甚至起了要拜他为师的心思,朱厚炜的脸皮倒底还没有那么厚,虽然已经够厚了!但是剽窃人家理念,心理上还是有些过不去,有些小小的惭愧。于是这次谈话被载入了史册,两人成为了一生的知己。
朱厚炜得逞了!王阳明已入了朱厚炜的瓮中,成了他绝对的粉丝。王阳明毕竟是牛人,在未来他依然成了圣人,经过朱厚炜这么一搅合,王阳明的心学理论比原时空更加完善地流传于世,他如愿成为了超过孔圣人的存在。
这天,朱厚炜带着王阳明来到了他向望已久的钢铁厂,看到了那台发出很大噪音的单缸柴油发动机在运转,不由得大惊失色。
朱厚炜看着他吃惊的样子,装逼道:“阳明兄,看见没有?这就是科学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的格物致知,人为什么比动物强大,就是因为我们的想象力丰富,我们的双手能够创造新的工具,改变我们身体的弱势。”
王阳明听到后若有所思。这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台单缸柴油发动机,它总重约三百公斤,显得有些笨重。而输出的功率不过八九匹马力,甚至比不上后世的摩托车发动机。即使在朱厚炜眼里还很粗糙,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
但这宝贝放在这个时代人的眼里,已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天呐!只要烧点柴油,这机器就能够自己运作,它可以带动机床工作,还可以带动抽水机和鼓风机,反正用去实在太多了。因为有了这台机器出现,钢铁厂的工匠已经陷入了疯魔之中。
朱厚炜做出了第一台柴油机后,以雷横为首的工匠们立刻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生产这种机器之中,如今的钢铁厂内,到处是轰隆隆的机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