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七章 对抗性和非对抗性矛盾(下)(2 / 2)
五分钟没有说话,仔细权衡、回想了刘钰所做的一切,前大议长得出了一个结论:是的,刘钰绝逼是敌人。
可是,明知道敌人可能憋着什么坏、可能没憋什么好屁,敌人提出的条件却实在是有些香。
既可以不终止对华贸易、又能让奥兰治派不至于出于民粹情绪不得不反中,不管是对荷兰的整体利益,还是对安东尼所代表的大商人阶层,都是有利的。
骗骗老百姓,有个交代就好。反正荷兰离着大顺那么远,这时候叫得欢的荷兰民众,有几个能真正去大顺看看真实情况?只要把握舆论,便可一直欺骗下去。
“侯爵大人,恕我直言,您的话,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提议,都不得不让我谨慎万分。总感觉,这里面藏着什么陷阱。”
刘钰笑道:“信不信取决于你们啊。你们可以不接受,对吧?我只是提个建议,再说你都不是大议长了——当然,你当大议长的时候,也没什么用,为了稍微集权开会开一年都没任何结果的大议长,呵呵呵呵呵——所以我这根本不是蛊惑,否则对着你蛊惑不是浪费时间吗?”
道理确实是这样的,可安东尼更加看不透了。他是真的不可能想到,刘钰的最终目的是把VOC掰成买办,这一次非要把荷兰拖入战争,是借刀杀人,借法国的手,把荷兰的“爱国派”清洗干净。
不考虑到刘钰要把VOC掰成买办,也就无法理解大顺这一步步的举动。
哪怕是后世,绝大多数人也都觉得,下南洋、打败东印度公司,一切都解决了。后世那么多年的教育和见识,都是这种思维,况于现在的荷兰前大议长。
厚古薄今,是不对的。后世任何一个理工科的大学毕业生,拿到伽利略时代,若说在一些常识问题上比不上伽利略,那不是谦虚,那是对人类四百年发展的侮辱。
此时的荷兰大议长算是荷兰的顶尖人杰,但他没有受过那些基础的政治经济学教育,野路子出身,也就根本想不通刘钰这边的种种举动。他既不可能明白商业资本和工业资本的从属关系,也不可能理解对抗性矛盾和非对抗性矛盾的转化。
最终只剩下心怀疑虑,本能地感觉到刘钰的建议里有阴谋,却有不知道阴谋到底是什么。
沉默了许久,安东尼道:“侯爵大人,您的建议如同伊甸园的苹果。听上去无比诱人,但因为我们的信仰,我们知道这种美味的果实一定隐藏着什么危险。您就像是伊甸园的那条蛇,在一点点地引诱我们犯罪。”
“但,我们终究是人,是亚当夏娃的子孙,所以……我想我们无法拒绝那条毒蛇诱惑。”
“您的建议,我会转达的。”
“但是,我也必须要告诉您。在您离开荷兰之前,我们既不会允许您再开办报刊,也不会允许你在大庭广众下演讲。”
“我们将切断任何您对荷兰人民实施蛊惑的途径。”
“请原谅,因为您的无耻、狡诈和背信弃义,让我们不得不防。”
刘钰点点头,心道老子的事都办完了,你现在堵我的嘴,已经晚了。
“好的,我明白了。所以,你们就尽情演戏给老百姓看吧,很快我就会离开阿姆斯特丹。”
“不过,我希望前大议长阁下,能够一同前往天朝。反正您现在必须要退出政坛了,也没有什么机会东山再起了,即便奥兰治派将来让百姓不满意,百姓也不会再把你推上去。如果你愿意去的话,我可以在船上给你留一个位子。”
既然安东尼是议会派的前领袖人物,也是大商人阶层的代表,正是一个适合的沟通桥梁。
真到了大顺下南洋的时候,将来与荷兰的谈判条件,还是要先和他谈一谈,由他来把把关。
通讯不易,刘钰希望一个荷兰这边顶尖的外交人才直接去大顺,直接就达成一份荷兰这边能接受的真正的合作条约。
失了势的安东尼,无疑是最佳人选。
如同康不怠觉得,刘钰根本不是大顺人一样。刘钰当然也不是荷兰人,思维方式存在着很大的差异,他觉得很理性、很自然的一些东西,荷兰人未必能理解,还是需要代表着此时荷兰思维方式的一些顶尖人才来把把关。
不是让安东尼去签“卖国条约”的,他没资格。只是让安东尼看一看,这“卖国条约”能不能通过。
这个提议,倒确实让安东尼颇为心动。
作为政坛人物,他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如刘钰所说,奥兰治派将来做的再差,民众可能会再推选别人,却绝对不会把他再推回去。
政坛上,他其实活得并不轻松。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在大议长的位子上,有时候还是要为荷兰的整体利益争取一些东西的,这反而加深了他和他执政基础的大商人、寡头们之间的矛盾。
现在卸下了“王冠”,他不再是联合省的大议长,而是著名商人、商人世家、东印度公司股东安东尼,反倒是可以真的为自己的利益集团做一些事了。
这一次前往大顺,似乎是个绝佳的机会,将东印度公司的问题彻底解决,即便政坛上没有机会再起了,但若得到了自己所属利益集团的信赖和感激,子孙后代还是有机会踏上政坛的。
当年约翰德维特,被愤怒的民众吊死、活剐、把肉卖了吃掉。但他的外孙辈,不还是当了大议长吗?
只要能为自己所属的利益集团争取到利益,家族就会稳固。安东尼心想,自己做大议长已经太久了,久到曾为了集权和自己的基本盘们闹的很不愉快,现在是时候“将功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