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过期月饼与二手牙膏(1 / 2)
天上还有星月,华工们饲养的鸡都还没有叫,工头们的皮鞭声就响了起来。
先是一阵叽里呱啦的洋文,接着便是字正腔圆的胡建普通话。
无论哪个年代,带路党总是有的。
在白人工头身边点头哈腰,对着同胞颐指气使的,是一个歪瓜裂枣的中年人。
讽刺的是,这个被称作陈头的家伙,有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平日里煞是爱惜。
仿佛只要照顾好这条辫子,他就还有根,就没有数典忘祖,死后阎王爷也不会为难。
如今的美利坚,或者说花旗国,一边打着内战,一边不断蚕食着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印第安人的生存空间。
造铁路、开矿山,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吃苦耐劳的华人自然是最优质的劳动力。
别看这些来自江浙福广的华工个子不高,身材精瘦,但干起活来,起码能顶两个白人劳工,或者四个黑人奴隶。
没错,矿上也是有白人的。
1863年,那个幽灵还没有迸发出摧枯拉朽的力量。
成年男子进入矿山和工厂,往往就意味着活不过十年。
即便如此,这些白人劳工的生活环境和薪资待遇还是要比华工好太多了。
这自然挤压了白人劳工的生存空间。
失去了工作,这些底层老白男不敢怨恨坐在摩天大楼里喝着咖啡的“先生们”,却将怨气朝着木讷、勤劳的华工撒去。
他们说,是华工压低了劳方市场的价格,是华工抢了他们的饭碗。
这句话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错的。
如果他们也上某乎,一定会对“内卷”这个词赞不绝口。
就在今年开工的太平洋铁路建设中,对爱尔兰白人劳工拖沓的效率忍无可忍的银行家们,已经在考虑用华工全面代替这些爱尔兰蠢驴了。
客观上,华工的涌入确确实实影响了劳资双方博弈的天平。
但问题是,华人以近乎奴隶的姿态建设了美国西部,却没有享受到一丁点建设的果实,这样比黑奴更加卑微的生存境况,却没有引起过哪怕一点点同情。
终于,在中国人的尸山血海上,铁路和城市建立起来,然后仁慈的先生们以一纸《排华法案》,给这些长眠于此的“黄皮猴子”盖棺论定。
一群贪婪的,企图入侵文明世界的野蛮人而已,必须从这个上帝的国度滚出去。
是的,本来就不是人,又何必报以同情呢?
或许,在这些仁慈的先生的眼中,只有一张头皮50美元的印第安人是更加愚蠢可笑的非人生物吧。
……
朱富贵就是这样在白人工头和陈头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起床的。
胡建普通话张子凡能听个大概,骂骂咧咧的,大抵都是一些催促上工的腌臜话。
要不是以前在网上看过王雷卖鱼,朱富贵根本就不知道“林北”、“三小”是什么意思。
既然听不懂,咒骂的杀伤力自然有限。
不过皮鞭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朱富贵也不得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由于主仆二人新来营地不久,加上李伯自觉是皇天贵胄落难异邦,不屑与这些泥腿子为伍,朱富贵的帐篷在整个营地的边缘之处,倒也相对清静。
至于说逃跑,工头们是不太担心的。
拉普什位于后世的西雅图西北角,西临太平洋,北临加拿大,位置相当偏僻。
西雅图的名字原本就来源于附近印第安部落的西雅图酋长。
而在如今,西雅图镇都没有建立,更别说西雅图市了。
甚至是西雅图所在的华盛顿州,如今还没有正式成立,也没有并入北美殖民者的联邦。
可以说,朱富贵所在的这个矿工营地,是深入蛮荒西部的一个较为孤立的据点,周围遍地是荒漠、猛兽,以及所谓“食人生番”。
故而,前两日刚到营地的时候,就有做工长达三年的“老华工”告诉朱富贵主仆,别想逃跑,在这里,至少能活着。
但也仅仅是活着罢了。
为什么做了三年工就能称为老华工呢?
因为能活到第四年,已经寥寥无几了。
……
昨夜野狼和不知道什么野兽对吼了半天,吵得朱富贵整夜都没睡好。
深深吸了一口旷野上的空气,顿时觉得头脑清新了很多。
虽然不远处就是矿区,最新式的勒努瓦内燃机正在冒着滚滚黑烟。
但这里的空气依然相当好。
从普吉特海湾吹来的湿润海风与落基山脉中清新的空气,让习惯了城市生活的朱富贵微微沉醉。
“万岁爷,该漱口用膳了。”
李春发一早就醒了,这时候已经恭恭敬敬地递过来了打湿的烂布头和半个土豆。
朱富贵摇了摇头,转身从草垫子下拿出了几件东西。
“老李,来尝尝这个。”
“万岁爷……这是?”
李春发不让朱富贵叫他“李伯”,叫名字又生分,“李伴伴”或者“李公公”,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又十分危险,所以朱富贵直接叫他老李。
说起来,现在也就是四下无人,老李才一口一个万岁爷,在矿上,也只能称呼朱富贵为“少爷”。
此时,李春发瞪大了眼睛。
因为朱富贵拿出了一块圆润润,油腾腾的大月饼。
也没有洗手,朱富贵随手掰了两半,将其中半块月饼递给了老李。
早些年,李春发跟着先帝爷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甚至他还上过几天公塾,认识字,会念书。李春发一眼就认出,这块大月饼不是苏浙一代常见的苏式肉月饼,而是福广那边的广式月饼,而且还是极其奢侈的五仁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