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1 / 2)
待到一行人进了城,余鱼方才见到真正的灾民,婉娘并未夸大其词,来来往往的人中,一眼就看得出谁是本州的百姓——那些穿着并不像乞丐一样破烂,却瘦得脱相的大多是青州人无疑了。
青州地大物博,眼下不缺钱,缺的是粮,此刻有钱也买不到粮。这些人有的双目无神,无精打采,有的眼睛却亮的吓人,盯着过往的路人不知在盘算什么。
余鱼本想四处看看,却被怜怜拉上了马车,“你看那积水还有半掌高呢,下去脚都淹湿了。”
府中闹饥荒,许多生意都做不下去了,二狗古拉他们好不容易找到家开门的客栈,门前垫了几块大石板,众人踩着石头鱼贯而入,老板见来了桩大生意,原本愁眉不展的脸上也见了点儿笑,亲自起身相迎,指挥两个小二哥忙活起来。
不一会儿就置办了一桌酒菜,余鱼执起筷子,看看桌上的饭菜,再看看外头眼巴巴往里窥探的饥民,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赶上这年景,最可怜的还是手里只有几亩薄田靠天吃饭的普通老百姓,老板和官员们大概是不用愁米粮的。
老板不动声色地叫小二关了门窗,摇头晃脑地叹气,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解释给别人听,“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这些年干活赚的攒的银子、后厨囤的米面,都捐了不少了,再捐老底儿没啦,再挺几日估计我也得关门大吉了,皇上都救济不了的,我这点东西算什么呢!杯水车薪,唉!”
众人一下子沉默下来,就连古拉几个西戎人也面色严肃,低头吃饭,或许听不懂中原话,但这景象他们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时候不谈什么敌对国,是人都有怜悯之心,不管是哪一国的,你我都是普通百姓罢了。
现在的青州看起来只是荒凉,氛围压抑,或许还不算凄惨,毕竟还没有达到饿殍遍野的程度,官府也一直在放粮,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若这样硬耗下去,结局不会好看。
余鱼也这样想,所以吃不下这香喷喷的米饭,只囫囵填饱了肚子,等大家都吃完各自回房休息整理东西,跟小二哥要了几张油饼包好,独自出门了,也不管脚湿不湿了。
这条街上商铺多且杂,在受灾之前应该是繁华的中心地带,她逛了一大圈,散了两张饼,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青州因为地域辽阔,地形也相对复杂,既有高山,也有平原,山上主要是果农种树,底下农民耕田,由于三面环山,易守难攻,不仅产粮产果,还有金银矿,加上距离京城并不远,是天然的防御屏障。
总之,青州府是本朝十分重要的一个州府,既然如此,已经是第二年洪灾,皇上怎么不采取些强有利的措施?开仓放粮可不是长久之计。
而出乎意料,百姓背地里只骂京城里御座上的人,对青州知府苏广元却是交口称赞。余鱼心想,官位易谋,民心难得,这样看来,苏广元应当还是个好官,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
至于那个甚嚣尘上的传言,她也随机询问了老中幼几代人,发现那些年老的百姓并不将这谣言当回事,估计是看破了其中的门道儿,没搞清状况之前,不愿意搅浑水,年岁可不是白长的。
那些中青年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受的影响较大,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肩负重责,此次上头处理问题态度不积极,导致现在这个窘迫的局面,众人生活压力大,自然颇有微词,不过也是处于压抑的阶段,还没到爆发出来的那个点。
不妙的是城中小娃娃们走街串巷传唱着有心人散播的歌谣煽动人心,“韶华都,宫殿矗,皇帝只住半间屋;酒肉林,不计数,香飘万里引匪图;既割地,又赔株,幸有次子挂帅出……”
余鱼听出这歌谣的意味,是在讽刺先帝后期犯了老糊涂,被西戎人钻空子的事,顺便还歌颂了下平王出征化解此次人祸。
另一个小娃娃跟着吐舌头唱道,“皇帝还是住新屋,吃喝成山肥成猪,谁管你饿肚不饿肚!”
民间歌谣这东西看似只是打油诗一般的念念叨叨,在非常时期却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有人天天在你耳边念,大多数人还是控制不了要多想,进而越想越偏。
余鱼嘲讽一笑,平王三番两次地蒙蔽天下人,造舆论方面还真是有一手,她揪住一个小男娃,“谁教你们的?”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扶住小娃娃,同样是问话:“你懂这歌谣的意思么?”
余鱼抬起头一看,对面一个风度儒雅的中年男人正歪头看着那男娃,认真地等他回答。
他穿着朴素,头戴文士巾,看着是个读书人,脚上泥泞却不见狼狈,站立如松,颇有文人气节,这个年纪,余鱼估摸着他应当是在官府里头做事的,所以对时事比较关注。
小男娃被两人一前一后拉住,有些害怕,咬着手指,“不知道,但是唱了能领一把米!”
文士笑着摇头,还没等说话,对面的小姑娘已经板起脸问那小娃,“我给你两把米,要你去抢劫杀人,你干不干?”
小男娃惊恐地瞪大眼睛,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可知你方才所唱的内容是歹人有心为之意图挑起战乱,言语不是刀剑,却能杀人,你帮着恶人传话,助纣为虐,与自己杀人无异,而且到时候真打起来,你爹也要被抓去征兵打仗的,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
这话有些重了,小男娃一听爹爹要被抓壮丁,嘴一撇,要哭,那小姑娘忙摸出一张油饼递给他,小男娃闻着香味,愣是把哭给憋了回去。
“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怎会为一把米折了脊背,不懂的话就不要乱传,君子慎言,微末见章,别做长舌妇哦。”
姑娘点了下他的鼻尖,小男娃似懂非懂,想了半晌抿抿唇,认真道:“我知道了姐姐,我不唱了,饼我不要,我要脊背。”
姑娘抿嘴一笑,拍他的小小肩膀一下:“这是你知错能改的奖励。”小男娃惊喜地捧着油饼给过来寻他的娘亲,“娘,吃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