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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修放下了手中的案上堆满的书一眼。
他抽了抽鼻子笃定地说,“你熬了参汤。”
如烟把汤端给佞修,佞修接过后没用备着的白瓷碗,直接端着汤盅仰头就灌下肚子,一口气喝了干净后摸着肚皮就去了西门吹雪的房里。如烟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二少爷,阿雪的病如何是好?”
“他的病我当然能治好,苦读三日可算是让我研究出办法了。如烟,你再去弄碗参汤来,味道真好。”
如烟强打起精神来,她知道佞修有意安慰自己,“如烟去去就来。”
如烟一走,佞修就把西门房门关上,门窗紧闭后到了床边。西门吹雪服了药现在还在昏睡,佞修沿着床边坐下,握着西门吹雪的右手,那只手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因为血脉不畅,即使每天用药吊着,整只手臂早已充血发紫,再这样下去,别说把蛊虫除去,这只手也要坏死了做截肢。
没时间让佞修找到尽善尽美的办法了。
西门吹雪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佞修磨了磨后槽牙,拇指指甲直接掐进肉里,陷进痂和肉的相接的地方,一点一点掀开它。发暗的血液沿着手腕滴落,佞修摸出匕首往肉里又切了一刀,昏睡中的西门吹雪锁起了眉头。
放了一会血后,佞修拿着匕首沿着自己的手腕横切了一刀,温热的鲜血迸裂,佞修一边内牛满面一边把手腕往徒弟的伤口上贴,这绝壁是自虐啊!徒弟太蠢,只能师父收拾烂摊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佞修感到有冰冷的东西沿着手腕上的伤口钻了进来。目光下移,能看到被血浸透的发丝般细长的虫连接着两个人的伤口。
佞修默数着时间终于再也没有蛊虫从伤口钻进来,佞修沉稳着一双手把西门吹雪的伤口仔仔细细缝好上药包扎,最后除去那些银针。
失血过多的西门吹雪脸上看不到半点血色,佞修心想这大病一场要喂多少东西才能把元气补回来。一边想着一边往门口去,打开门一看,如烟就那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不声不响。
“如烟。”佞修喊她。
如烟这才有了反应,木然回头,那双眼睛红肿着,明显又是哭过了,“二少爷,参汤冷了。”
佞修瞅着她身旁摆着的托盘上的汤盅,参汤早就冷。
“我送你回房好好睡一觉,等吹雪行了还需你去照看,你不保证身体怎么行。”
佞修一靠近如烟就闻到了鲜血的腥气,一向衣着整洁的佞修袖子上居然血迹斑斑,如烟再也忍不住了扑在佞修的胸口失了风度嚎啕大哭,悲凉哀魄。
“我求你,求你不要有事,求你平安长康,求你不要丢下如烟。如烟这一世,唯有佞修你啊!”
“……”佞修把人搂在怀里,不发一言听她悲悲切切的哀声。
他无声叹了口气,最终应答道,“我答应你。”
埋首在他怀里的女子只是低低重复着那一句,“不要丢下如烟一人。”
病床上的熊孩子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前前后后照顾着修养了一周终于缓过来了,到底是年轻人的底子,恢复的就是快闲妻良母。
为了庆祝熊孩子康复,佞修欢天喜地的去吩咐厨房准备吃的,他要带着如烟和熊孩子去赏梅!
还是如烟院子里的那片梅树林里,梅花今日迎着风寒开满了枝头,殷红似血。
佞修笑嘻嘻地从如烟埋酒的那颗梅树下挖出了一坛夏天埋下去的酒,拍开封泥三人分着喝了。
佞修对西门吹雪说,“是男人就喝酒,酒量不好都不好意思出门。”
西门吹雪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吹着东北风喝着酒。如烟立马就心疼了,手炉往孩子手里塞,披风紧紧裹着他,生怕有一丝风漏了进去。
佞修一直怂恿着西门吹雪多喝酒,喝到最后一坛酒喝干净了,西门吹雪也醉倒了。佞修抱着如烟嘿嘿嘿地傻笑着,明显醉得不清了。
如烟端着酒杯,望着纷纷扰扰的梅花,生命力最看重的两个人就在身边,似乎追求了一辈子的宁静达成了。
她以为她接下来的生命就这样持续下去,向来身强体壮的佞修缺病倒了,如同垮掉的堤坝,缺口越来越大,再也难以修复。
佞修不喜欢躺在房间里修养,经常到处跑动,徐定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就是那条腿走路不像以前那样利索了。
身为西门府的侍卫,西门吹雪的贴身保镖,庄主病倒,如烟姑娘一心只顾着佞修,少庄主埋头苦练剑法,徐定当仍起了庄里官家的职务,把山庄上下打点妥帖。
佞修笑话徐定,你一个当侍卫的居然还管这些杂乱的东西。
徐定瞅着佞修日渐消瘦的脸颊苦笑,你若是好了,这天就是晴的,你若是不好,我徐定就要留在这藏鸡山庄再也离不得半步了。
之后佞修不理他,照样吃喝玩乐悠哉度日,如烟拼命的把滋补的吃食药物往佞修跟前放,这吃货一样不落的都吃下肚子去了,可身体却从不见好。
如烟从来不在佞修面前哭,但佞修还是很清楚她心里有多难过。
这天起来,如烟去看佞修,结果打开房门就看到佞修在梅树下挖坑。
“二少爷,天刚亮怎么就起了,怎么不好好在房里呆着,外面天冷。”
佞修呼出一口白雾,捧着手里的酒坛子冲着如烟笑言,“平日里都是你酿了酒埋在树下,今日我埋下我酿的酒。如烟如果想喝酒就挖出来喝吧。”
如烟走到他身边,“二少爷还会酿酒?”
他点点头,脸上带笑,“我多年前同我一个徒弟一起酿的梅子酒。清淡爽口。”
多年前?如烟奇怪着,回头发现佞修目光涣散,像是沉迷在人生的某个回忆里。如烟唤着他,“二少爷,二少爷。”
而后佞修如风中枯叶颓然倒下。如烟吓了一跳接住他,拍拍他的脸颊想唤醒他,结果发现他烫得厉害。
他这一倒下就再也没睁开过眼睛。
而他临死前的遗愿只有一句话:没了我佞修,这藏鸡山庄再也不是藏鸡山庄,改个名吧。
西门吹雪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梅林头也不回的对徐定吩咐下去:“便叫万梅山庄吧。”
……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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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梅开枝头,满园落雪簇红梅,冷香袭人,美不胜收。
彻骨的寒冷却沿着荒芜的心蔓延上来。
藏剑的尸身就埋在院中的梅树下,如烟看着开得正好的梅花就觉得那个跳脱俊朗的男子从未离去。
梅树一年高过一年,梅花开了又凋,谢了又开。
又一年白雪纷纷,北风穿堂,如烟想起当年佞修埋在梅树的那坛子酒,昔日郎儿俊秀脸庞浮现眼前,笑容爽朗语调欢快:平日里都是你酿了酒埋在树下,今日我埋下我酿的酒。如烟如果想喝酒就挖出来喝吧。
那坛子青梅酒喝在口中不似佞修所言清爽可口,入口辛辣呛鼻,如烟一边咳着一边喝着,鼻尖发酸落下眼泪来。浮生醉梦。
而后如烟病了,病得莫名其妙,西门吹雪为她把脉只诊出她的脉象日渐衰弱却查不出原有,差人去外头到处寻名医来就诊。
这些年来没有了佞修指点,西门吹雪每天练剑更是频繁,闲暇的时间用来看佞修留在,或是到剑室中参悟剑。他虽然不说,但如烟知道他在担心。
如烟叫住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阿雪,烟姨是知道你的医术的,既然你医不好,哪怕是御医来了也无济于事。如今至此,我已是满足的。只是这些年来想二少爷想念得厉害而已。”
西门吹雪抿着嘴唇,面上素来没什么表情,“我会医好你。”就如同当年他的师父对他说的一样。
如烟低低咳了几声,“傻孩子,别执迷于此,人各有命,强求不得。我且困了,你先回去吧。”
西门吹雪出了房门,如烟想起身再看看院子里开的红梅,却没力气起来。
西门吹雪无声守在屋外,抱着他日夜不离的剑,听屋里杯盏磕碰,药香弥漫。以及如烟日渐虚弱的低喃。
——佞修,你怎么忍心丢下如烟独自离去。
还是剑最好,能永永远远陪着自己。
多年以后,西门吹雪交了一个朋友,这是一只野生的鸡,名为陆小凤。虽然留着两条碍眼的胡子,但性格洒脱人不着调最喜玩闹,总是给西门吹雪一种熟悉感。
朋友好到一个程度后就会来串门,西门吹雪不喜欢出门,陆小凤只能到万梅山庄来。万梅山庄的一草一木都名贵异常,看得出来都是大手笔,好看得不得了。陆小凤知道那一大片的梅树林东面的一棵树下埋着酒,那些酒都是后来西门吹雪陆陆续续埋下的。照着如烟的配方酿的梅花酒。
抱着一坛刚挖出来,带着新鲜泥土的酒,陆小凤跟着西门吹雪穿过梅林,眼尖的他发现了某棵梅树下插着一把剑,剑身犹如一汪泉水通透,一看就是不凡。剑所在的那片地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出与其他地方不同。
陆小凤问,“此处埋了什么宝贝?”
只听西门吹雪淡淡说来,“那里藏着世间最锋利的剑。”
陆小凤一听就来了兴趣,缠着好友问,耐不住陆小凤的纠缠,西门吹雪告诉他,“我师父葬在此处。”
江湖中人只知道杀人不沾血,剑法高超的剑神西门吹雪,却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个师父。
陆小凤说,“可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西门吹雪只说,“你的灵犀一指接不住他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