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山芋(2 / 2)
“你的家小俱都来了么?”
陈允平不知道他的用意,“嗯”了一声,他家是四明大族,早在泉州之役时,就已经派人接了过来,等到局势不对,福建路出现逃难的百姓,便干脆全族都移到了广东境内,过海来的族人并不少,但并没有整体迁移,因为这里的制度使然,一个大家族要彻底拆分,这个决心不是那么容易下的,再说了圣驾还在,多少都抱有一丝希望。
“那你的府第,也建在那山上?”
此言一出,陈允平顿时明白了,他拱拱手答道:“不瞒少保,抚帅确是批了块地,让下官建屋子,只是家中人口不多,一时也没顾得上,眼下州中各处都需要人手,自家的屋子,迟些再建也是无妨。”
这就有些意思了,叶梦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陈允平并不是他的嫡系,而是上任海司留下来的人,因此在刘禹请求他转任广西路时,自己给予了支持,如今再看看,这个任命便显得有些不寻常。
目前在琼州,掌握民政的一个是知州事陈允平,另一个则是通判胡幼黄,无一例外都与叶府没有关系,叶家二郎的下落,他也打听过,在临高市舶司谋了个差事,也就是说,这块小小的化外之地,竟然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被经营成了铁桶一般!
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可他却说不出什么,因为,只有两相对比之下,才能显出这里的可贵。
他是从广州过来的,那里除了改了个名字,和寻常的大宋官府没有任何两样,同样面对数百万的难民,能做到这般秩序井然?饿不死人都是个奢望,至于安居乐业,更是无羁之谈!
突然间,叶梦鼎有些意味萧索,可还是问了一个关心的问题。
“据老夫观之,这里的田亩都已经变成了宅地、道路,你们的粮食从何而来?”
陈允平暗暗松了口气,正色答道:“对于百姓来说,就是用作工换吃食,一日辛苦下来,一百到两百分一个人,如果家中两个劳力,还有结余,孩童入学,官府会包下早中两餐,又省了不少口食,这是其一。”
“其二,官府早在大半年之前,就着力前往南洋各国筹粮,每日里,都有粮船自海上来,上个月,光是输入府中的粮食,就不下百万石,如此,若可稍减存粮不足。”
他说得仔细,叶梦鼎听得认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把事情做到前面,是他的长处,可一粒米不种,皆出自海外,万一事有不谐,岂不是麻烦?”
陈允平点点头:“何只麻烦,抚帅常说‘无粮不稳’,因此才会提前存粮,可国家之间,非是一朝一夕的事,今日交好明日可能就会翻脸,只有掌握自己的手中,才是最为妥当的。”
“所以你们不惜跨越重洋,远征三佛齐?”
“然也,那里地广人稀,土地肥沃,足可以养活万万人,自大唐起就有遗民至此,已历数百年,早已是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祖先遗泽岂能轻弃。”
叶梦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确定此人没有被某人附了身。
“你这话,出自他的授意?”
“是,也不是。”陈允平摇摇头:“抚帅说过,琼州只是一个样板,广大的南洋地区,也不过是个盆子,只有跳出去,才能看得更远,华夏有巨大的人口优势,不应当只是盯着上面那一片,田地,天下皆有,刀耕火种,是我华夏子民之长,为何要让与他人?”
好大的口气!叶梦鼎不禁愕然,此时的陈允平,再没有一点方才的谨小慎微,全身上下似乎都笼罩着一层光环。
自己的国家已经处于灭亡的边缘,还在想着开疆拓土,这不是疯狂又是什么,可看对方的表情,一付理所当然的模样,让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总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在那个小子的影响下,这里从上到下,都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大宋,这个感觉让叶梦鼎浑身一颤,差点就没站稳。
“少保。”陈允平赶紧一把扶住:“可是累着了,要不要去医院瞧瞧,州中的郎中都是坐诊,平日里忙得很,一时只怕叫不到人。”
叶梦鼎摆摆手:“老夫无事。”
“君衡。”
“下官在呢。”陈允平的语气依然恭敬如常。
“若是,若是广东路无法救济,你这里能接纳多少难民?”
叶梦鼎的话,让他再次叹了口气,对方不愧是宦海老马,只一瞬间,就明白了形势,因此,才会用上了商量的口吻,而不是命令,因为如今的琼州,只怕连诏令都可以无视了。
“多多益善,不瞒少保,如今凌牙门已经在手,以那里为中转,只待本岛战事结束,纵然大宋所有的百姓都过来,州里也应付得下。”
陈允平的语气平平淡淡,可那种自信,或者说是自傲,却是呼之欲出,亲眼所见,他当然相信对方不是虚言,无论如何,总算是解决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事情有了结果,叶梦鼎也不再多言,起身就打算出门。
陈允平吃了一惊:“少保欲见抚帅?不如下官去将他请来,你就在此安坐便是。”
没想到,叶梦鼎摇摇头:“不见了,老夫需得立时赶回广州,有些事情,做在前头,比到时候手忙脚乱强,不然会出大乱子的。”
说着,他稍稍顿了一下:“你我就当不曾见过,还要劳烦君衡,寻一条船,越快越好。”
看着老人有些佝偻的身影,陈允平的心里生出一股酸楚,他何尝不知道,广东路接受不了那么多难民,最终只能送到这里来,而琼州也为此做好了准备,除去在本地安置一些,大部分,其实都是为了南洋预留的,开拓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没有背井离乡的勇气,何来千年不变之领土?
老人说得没有错,不见比见要好,没有挑破那层纸,双方就还有一层情意在里头,日后有个什么事情,可以商量着办,只是他也相信,这一切,瞒不过机宜司的眼,抚帅迟迟没有反应,只怕与老人的心思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