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痊愈(2 / 2)
我没什么钱,长得也一般,照顾小孩照顾了两辈子都还没摸清门道,这样的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呢?
他又慢慢低下头:“第一次见面,爸爸给过我一颗糖。”
“唉?”是去照水村接他那一次吗?我有买过糖这种东西吗?
“明明妈妈说了那些话,爸爸已经很难过了,我看得出来,可是,妈妈被奶奶叫去房间里说话以后,爸爸却走过来抓了一颗糖给我。”他接着说,“以前总是看着别人吃,那是我第一次吃。”
几个画面从脑中一闪而过,手中那片菜叶被我不小心掰断,我微微垂下眼帘。
啊,原来是那个时候的事情啊。
“妈妈提起爸爸,总说你是天底下心肠最好的人。”池迁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视线居然有些灼人。
那时候池迁五岁,或者六岁吧,我记不太清了。他被立秋带到我面前,按着肩膀让他跪在我们一家人面前。跟着她自己也哭着跪下了,求我放她走,放她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和幸福。
我几乎立即就呆愣在原地,在暴跳如雷的老妈和阴沉着脸的老爸中间,我这个当事人倒是显得十分平静。
其实我只是震惊过头了,连正常的反应都反应不出来了。
就算再迟钝,我也能稍微感受出立秋对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但不明真相的我总抱着千分之一的希望认为,就算她对我没有爱,可不还是和我结婚了吗?那么结婚后,日久天长,她总会渐渐喜欢我的。
我抱着这样可笑的祈望,然后眼睁睁看着它,一寸寸变作了飞灰。
爸妈将下跪哭求的立秋带到房间里劝说,我知道,爸妈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立秋,但他们为了我甚至愿意低声下气求立秋不要离婚,无论如何,爸妈都希望我不要受伤害。
而那时,客厅里就剩下了呆若木鸡的我,还有仍旧跪在客厅冰冷地砖上的池迁。
没人叫他起来,他不敢起来。
我呆呆地望着立秋和爸妈所在的那扇门,里面偶尔会传来几声模糊的争吵,还有低低的哭声和哀求。时间缓缓流逝,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心好像煎熬过的热水一点一点凉下去,一点一点绝望下去。
那时候的我,卑微到期盼爸妈能帮我挽回立秋。
于是我望向那个直挺挺跪在那里的孩子。
他可真瘦啊。
我记得当时,我心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过长的额发覆过他的眼睛,洗得发白陈旧的毛衣套在身上,袖口已微微开线。裤子上有几处破损的地方用蹩脚的针线缝了起来,那缝纫技术实在是难以入眼,就像是小孩自己做的手工活,显得十分不协调。
那时池迁刚从亲戚家被接回来,寄人篱下的生活或许过得也不是那么轻松。
我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发呆,这个孩子却望着窗外发呆,几只麻雀停在错杂的电线上,相互梳理着羽毛,电线被它们搅动得微微动摇。
远处是朦胧的青山和渺远的天空,胖胖的蓬松的游云缓缓掠过。
我心头忽然一颤,因为我从这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孤独和苦涩,你不敢相信会从一个年幼的孩子眼里看到这些。
他像我一样不快乐。
我慢慢走了过去,顺手从桌上拿了一颗糖。
那是被大哥的两个孩子嫌弃,随便丢在这里的零食。
我把他拉起来,把糖果放在他手心里。
那时我还想着,如果立秋能留在我身边,这个孩子或许就会变成我的孩子,我也许现在就应该讨他的欢心,哄哄他,对他好一点。
很久很久之后,小孩发出如同蚊呐一般的声音:“谢谢叔叔。”
我勉强牵出一个笑,犹豫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而这时,爸妈的房门突然开了,当先出来的是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却掩饰不了释然的立秋。
老爸面色不虞地抽着烟,老妈干脆就没有再出来,仿佛独自坐在屋里生闷气。
我死死地盯着她,她移开了目光没有看我,只是走过去牵起了孩子的手。
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阿俨,对不起。”
我在那一刻明白,有的人,有的事,是无可挽回的。
立秋就这么带着池迁走了,那是我不愿再回想的初次见面。
那时候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好几天之后大脑才能正常运转,并且,一恢复思考能力的我马上就逃跑了。
我当然没有想到,对于池迁而言,那一次短暂的只有一句话的见面,居然是弥足珍贵的回忆,甚至成为了现在的他那样信任我的原因。
“那颗糖我吃了好几天,从爸爸家回去之后,我躲在被窝里,偷偷舔了一口,是香橙味的。我舍不得吃掉,把它包起来藏在枕头里,最后它化掉了。可是枕头里还有淡淡的糖果味,我觉得现在都还一直留在鼻子里呢。”
池迁抬起**的手,很认真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头,笑容天真地对我说。
我眼眶一时有点发热,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着说:“看你生了一副机灵样,没想到却是个实心眼的笨蛋啊。”
一颗别人不要的糖果换来一颗不会背弃你的真心。
这也许是天底下最便宜的买卖了。
“喂,你们这半颗包菜到底要洗多久啊?”二哥挥着锅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真受不了你们父子俩黏黏糊糊的样子,看得肉麻死我了。”
我把盆里的水滤掉,站起来一把将一盆卷心菜塞进二哥怀里:“要你管,我们父子感情好你这个没儿子的光棍嫉妒就直说,我又不会笑你。”
“嘁,真肉麻真肉麻。”二哥抖了抖身子,好像要把鸡皮疙瘩抖掉,端着盆又缩回厨房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听见里头滋溜一声响,香味和翻炒的声音一齐溢了出来。
我擦擦手,弯腰把池迁抱起来,蹑手蹑脚地往卫衡家客厅走:“嘘,我们偷溜看电视去,不帮他了。”
池迁趴在我肩头,捂着嘴呵呵笑。
“以后都在一起吧。”
趁着无人听见,我在池迁耳边轻轻说。
而那些令人心酸流泪的过往,就让它过去吧。
“嗯。”池迁在我肩头轻声应着,“爸爸,我们说好了的。”
他忽然抬起头,伸手抱住我脖子,在我唇上亲了一下:“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哦。”
一个转瞬即逝的吻,停留在唇上的触感温软。
我脚下一踉跄,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