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公子扶苏(2 / 2)
他毕竟是帝国的长公子,与一般监军不同,黑夫少不得要放低姿态,来北地门户等候,但扶苏心善,不忍催促民夫疾行,预计前日至弋居,却一直耽搁到现在。
扶苏看着坐在地上都要睡过去的民夫们,再瞧瞧将黑的天色,皱眉道:“恐怕明日方能抵达。”
他复又问墨者唐铎:“唐先生,你说在伐楚时曾与尉郡尉共事过,墨者程先生,更与往来莫逆,你觉得,这位北地尉,是怎样的人?”
唐铎略一思量,说道:“臣依然记得,第一次与尉将军相见时的情形。当时我叔父唐夫子带我与程商登阳城,看昔日孟胜与一百八十名墨者为义赴死的地方,我和程商便起了争执。”
“我以为,孟胜行的是墨者之义,多亏了此事,天下人才能信任墨者。程商则说,这不过是孟胜与阳城君的私谊,因为此事,墨家遂衰。”
“当时尉将军只是一名小百将,他听罢后道,在阳城驻扎两月,孟胜之事,竟是第一次听说,本地百姓,已将墨者在此守城的事忘记了……反倒是一位世间鲜为人知的阳城邑宰,两百年前为百姓修了一条水渠,百姓念其德,为那邑宰修了祠,每年祭祀不绝。”(见172章)
“他反问吾等,为何百姓能记得两百多年前的小邑宰,却忘了百多年前的墨家巨子?”
唐铎至今依然记得黑夫微笑着说出的话。
“他觉得,倒不是说孟胜之义,不及那邑宰,而是因为孟胜所行之义,不曾有惠及本地黎民,即便有一百多人赴死,震惊楚国,闻名天下,让诸侯为之扼腕,却不会给本地百姓留下太深印象,至多两三代人,就都忘了。反倒是邑宰之水渠,一直泽被百姓,只要水渠一日在用,便无人忘怀。”
“泽被百姓,方为长久之义,能让百姓铭记之义……”
扶苏颔首:“有道理,尉将军微末时,便出言不俗,难怪来关中后,常发惊人之言。”
淳于越却冷笑道:“虽不俗,但这位尉将军,近年所行之事,却与其当日所说截然相反,岂不谬哉?”
扶苏问:“如何相反?”
淳于越道:“我对此人的印象,源于陛下令诸臣议分封、郡县之时。”
和其他儒生一样,淳于越也是一个死硬的封建论者,极力想要秦朝恢复封建,让诸公子分镇四方,但秦始皇却决意废封建行郡县,让他大失所望。
但比起同样支持郡县的法、墨来,他竟对持“郡国并行”的黑夫更加厌恶。
“这是为何?尉君之议,不是儒家认同的中庸么?”
扶苏不解其意,在他眼里,郡国并行,不失为一种好的折中。
淳于越道:“为人处世能左右周旋,八面玲珑,上不违帝心,下不得罪群臣,不走极端,不出风头,所提之议折中。其实这不是中庸,而是孔子所说的‘乡愿’!“
“乡愿者,貌似谨厚,而实则流俗合污,没有道德的伪善之人!正因他是这样的人,才屡屡揣测上意,鼓动陛下开边西拓。”
西拓的确是黑夫的倡议,山东儒生却对陌生的西北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甚至觉得,是这项国策,耽误了他们鼓动秦始皇去祭拜泰山,纳入儒家的封禅体系。
淳于越毫不留情地说道:“在我看来,这尉将军,怕是将当日之言忘得一干二净,其所行何利于民?不过是借为陛下开疆拓土之名,让自己加官进爵,增加富贵罢了!我承认他有些才干,但孔子曰,今有人不忠信重厚,而多知能,如此人者,譬犹豺狼与,不可以身近也!公子切要小心!”
唐铎的师兄程商与黑夫关系不错,对黑夫观感挺好,便反驳道:
“淳于先生此言差矣,尉将军做郎卫时,便建言内史修磨坊,广种宿麦,以解关东迁民之饥。为少府丞时,督造纸张,麻纸皮纸已风行天下,非但官府文书,连民间抄书也方便了不少。今为郡尉,又在边地养羊纺布,虽然现在只用于军中,但迟早会衣被北方,让百姓免受霜冻之苦,这难道不是大利于民的事?”
淳于越却嗤之以鼻:“戎狄羊裘,坏我诸夏衣冠,岂是大利,实大害也!”
唐铎火了,他们墨家是推广羊毛衣的支持者,便指着淳于越鼻子骂道:“腐儒!”
淳于越则一挥袖:“愚墨!”
二人虽共事扶苏,欣赏其为人仁善,礼贤奋士,但在分封、郡县等问题上,分歧亦极大,一言不合常相互争吵。
“二位先生且住!”
扶苏却制止了二人的日常,他看着远处,道路尽头,一面打着“尉”字旗号的车骑在慢慢靠近,所到之处,役夫戍卒均肃然起身。
他道:“恐怕是尉将军等我不及,亲自来了……”
二人连忙闭了嘴,扶苏一丝不苟地整了整衣襟,眼看那车骑越来越近,暗道:“古人云,夫弓矢和调,而后求其中焉;人必忠信重厚,然后求其知能焉。”
“夫取人之术也,观其言而察其行,夫言者所以抒其匈而发其情者也,能行之士,必能言之,是故先观其言而揆其行,夫以言揆其行,虽有奸轨之人,无以逃其情矣。”
“北地郡尉究竟是心有大义之士,还是一个乡愿奸佞小人,我此番出塞监军,有的是机会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