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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东逝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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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堂里令约听到这处,当即也气到送他两字:“放屁!”堂上众人齐刷刷看向她,坐她边上的郁菀紧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压低声:“外人面前,文雅些。”

“……”

令约仍是气极,从未想过真相如此可笑,一想到霍沉堪堪八岁就被人算计,不由气得发抖。

郁菀轻拍着她后背,给猫儿顺气似的,一面又听公堂上说起话。

“原本我还备了些东西,不过大人手下的人蠢钝如猪,丝毫没发现霍远院里的人都被霍远亲遣去布置宴客堂是我撺掇的,没发现怂恿二少爷带走南依姑娘的小厮是我早早安排好的,更没发现三少爷的马缰绳沾上了血迹,若不是那兄弟二人背叛我……”

闻恪敛眸深吸口气,惊堂木重重拍下,厉声打断鲍聪的狂妄:“本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自以为是又厚颜无耻之人,你道霍远恶心无能,可他比你还是要睿智许多。那兄弟二人从未出卖你,你需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暗里养他们成人岂会不留痕迹。”

他停顿片刻,“待本官上告此案,最迟半月内便将你送往府衙,这段时日便由本官那些‘蠢钝如猪’的手下教你读读四书,你也好知道知道何谓正人君子,何谓卑鄙小人!”

鲍聪怪笑一阵:“多谢大人,宛阳若不换县令小人也难有这学习机会。”

闻恪不予理睬,只差遣个小衙役:“小刀,押他下去。”

“是。”

鲍聪被小刀拖着起身,像条无骨的鳅鱼,出公堂前又笑着看往堂西:“诸位少爷切莫笑话老奴,我们都有病,可我藏得比你们好得多……”

话没来得及说完人便被带下,闻恪沉吟片晌后终于吐出口气,将堂西众人唤来公堂中央。

“不必跪我,只是受人之托转述些话罢了。”

闻恪从案上拿起个信封,平静举起:“本官这处有一则霍远的遗嘱……”

话音落地,堂上众人无不面露惊诧,甚至霍沉也不例外。

“霍远生前曾到衙门后堂寻过本官。”

衙门后堂是如今县官的起居地方,闻恪将霍远寻上他的事全部道来。

霍远那时称他身体不适,隐隐觉得大去之期不远,而家中又无相信之人,只好来他这个县官这儿立封遗嘱,以免自己去后家中众人因财产起了纷争,白白便宜了外人。

彼时闻恪只当他大病初愈尚有些疑神疑鬼,故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单替他收好遗嘱,答应他等他百年后将遗嘱转告给霍家子孙。

直到霍远被杀害,闻恪才顿悟出这中真意,猜测霍远其实早便知晓有人要加害自身,只不过仍装作若无其事,大肆作乐罢了。

也因想通这个,他才会对鲍聪说出霍远较他睿智许多的话。

“霍远遇害后,本官曾多次想打开这封遗嘱一探究竟,不过到底忍住,时至今日方才拿出,”闻恪说着从座椅上起身,当着众人面撕开信封,“本官现下一字一字念来,其间倘有不满之处,亦不得打断,否则重加杖责。”

堂下静气,霍洋为此浑身紧绷,屏住呼吸,甚至奢望旁边的两位弟弟能够将他扶着些。霍涛却只漫不经心地牵了牵嘴角,回眸瞧看眼面色凝重的李氏,又悠悠回头,露出些嘲讽。

至于霍沉,他既不像是听来心上的样子,也不像是不屑,仅仅垂着眼,似乎在想着什么。

闻恪目光扫过他们,而后从信封中取出叠厚厚的信纸,神情肃穆展开,再之后……面上露出一丝费解。

片刻后,他清咳声,偏眼瞧了瞧年长他二十来岁的主簿先生,再将视线投去先生身后的铁鹰身上。

“铁鹰,这一页由你来念。”

铁鹰遵命,走来接过闻恪手中的信纸,定睛一看,然后便见他天生冷峻的脸上浮现出大大的疑惑。

到底是衙门楷模,当即镇定下,面无表情地张了口,声如洪钟:“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公堂众人:?

东堂偷听众人:?

西堂偷听众人:?

铁鹰一字不漏地念完整页的狗叫声,霍沉都被他叫回神,抬头看去,闻恪已接着念起下一页。

“世人都道我霍远该死,近来总算教他们如愿,想我这狗吠声已然吓不着他们,恐怕听去还要取笑于我。如此也好,往后我无法作恶,恐他们忘了我,便留则笑话供他们传道。

“我霍远生来是酒色之徒,最好青楼买笑、红粉追欢,家中女娥众多,但一生中只得三子。吾儿霍洋,你生来之初我曾抱过你多次,直到后来你赠我满手流金,我便从此厌恶起小儿,待你二弟三弟出生,我誓死也不肯抱。”

听到这里,霍洋涨红面耳,眼眶也微微湿润,似乎从闻恪正直的语气里听出霍远的惫懒声调。

“你生性胆怯,从不敢大肆言谈,撰此书时只一事我记得新鲜:阿沉回府那日,我曾问他可否成亲,你随后便问起位贺姑娘,彼时我不应声,是因我想依你秉性,大约不宜娶妻,或可入赘别家。”

无异于被公开处刑的霍洋:“……”

一旁霍涛嗤笑声,霍洋面庞便红得越发厉害,像是蒸熟的螃蟹。

“吾儿霍涛,你必然笑了你大哥。”

霍涛戛然止笑:“……”

“你生性顽劣暴躁,与我最像,不过我要比你交运许多,上有宽厚仁慈的父亲,亦没有甚么蛇蝎母亲。”

话到这里,霍涛与李氏面色阴郁得出奇一致。

“但你比我更有自知之明,同是流连花丛,我霍远下流得多。我那时本不该妄想,不该妄想她那般天真无邪的少女,可我还是强娶了她,玷污了她,而你,虽曾企慕过那位——”

“闻大人。”霍沉沉声打断他。

闻恪紧忙打住。

霍远能在信中口无遮拦,他却不能,他今日若是将这话完完整整念出来,传出去倒是教贺姑娘声名受损。

不过眼下他的确十足惊诧——时至今日他才知霍家远不止一个心仪于贺姑娘的,而是三个,竟连霍涛这样的浪子都曾仰慕过贺姑娘。

他消化片刻,改了改措辞接着念道:“而你,虽曾企慕过那般少女,却还是颇有自知之明地收敛起来,故我百般嫉妒你,但凡我能收敛些,她也不会含恨而终……

“吾儿霍沉,你必定知晓我所说是谁,还望你听后不要介意,与一个死人置气岂不好笑?

“你生来是我们霍家最像霍家人的霍家人,不过你年幼就离了家,甚至随你舅舅蛮横迁走了她的坟,从此再不归家。

“我有时想你,有时恨你,有时羡慕你,笔端行至此处又觉有愧于你,因我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偏偏这时还有求于你,以下这些话便有劳你多听一听。”

闻恪念到此处,手下又翻过一页,与此同时目光扫向堂下。

此话一出,堂中人人面露异色,大都隐蔽看向霍沉,霍沉则眉心紧蹙,一副不愿听下去的样子。

闻恪收回眼,放平声调继续:“我霍远家财万贯,纵使四十年来挥霍无度,仍富拥千金。世人常说我无能,甚至不及鲍管事能耐,却不知我能闭着眼将家中财产列举个干净,从宛阳城内算起,古翫铺、香铺、茶铺、酒店、解当铺……”

此处罗列诸多平实炫耀之语,随后便见闻恪脸色渐变得不妙,“甚至曾与官人勾结,牟利颇多,不过后来这等事教方胜那人截去——”

提到方家,霍远不乏批判,顺便借此机会踩人一脚:“旁人骂我我素来服气,只除了方家,我平生最不屑买卖土地,方胜却满心盼着转做地主越过霍家,置办地产便罢,竟还于宛阳之外买山开道,垄断山林薮泽之利,百姓穷困无立锥之地,他却在宛阳假仁假义,可笑,可笑。”

“不过也罢,我难得清醒,管他方家做甚?见渊我儿,那日在巷里我与你说的全非醉话,我今将家财分作两半——权按大赜户令细分,绝无偏颇。

“这两半中,一半交由你,另一半也交由你……”

读到这处,身为外人的闻恪都倍感惊诧,更遑论霍家众人。

此时堂中隐约骚动,若非闻恪事先警告过,想必总会漏出几声的。离霍沉最近的霍洋正面红耳赤盯着他,心下蓦地涌起无尽的委屈与恐慌。

闻恪并未耽搁,快便读往下一篇:“处置。”

众人:“……”

“你自小傲骨,从来瞧不起我这个父亲,是以定是不屑于杀我的,除你之外,他们都同我一样得了病,洋儿、涛儿、鲍管事……

“他们时常发疯梦魇,欲把我送离这人世,我死之前或会见他一面,但我撰此信时并不知情,故而余下一半交由你分给他们,或说是他。

“而半数给你,是妄想你日后能帮衬霍府一把,我霍远虽荼毒霍府名声,却也在年少好斗时学过经商,比你二位兄长多点能耐,倘若眼下他们都在,那许是鲍管事加害于我,他们没了鲍聪,只怕不多时便被人算计去,真是这般,还请你瞧在你祖父的份上,替他保住霍府。

“若你不肯应下,我便也无话可说,由他们自生自灭去罢,我死了,告辞。”

“……”

闻恪念完,将信纸收好:“以上便是遗嘱全部,此则遗嘱将存在本官这处,若有疑惑,尽管相问,或是亲自查看。”

堂下无声,沉默许久。

“好,诸位既都清楚,便就此退堂。”

堂间依旧无异议,接着只听两旁衙差拖长声高唱两声。

一案从寅初审到卯初,红日不知不觉间落下,公堂上不及先时明亮。闻恪面色凝重扫过众人,将随主簿先生一同退堂时,却让身后一人叫住。

“大人留步。”

闻恪回头,说话之人正是霍涛,他已恢复了往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人先前称打断说话者该当杖责,怎这时出尔反尔?”

“……”本就心情不妙的霍沉斜睨他。

霍涛似笑非笑看着他,瞧不出心思。

“你这歹人,竟还想我三哥被打!”

少年的公鸭嗓乍地冒出,众人抬眼看去,只见西侧偏堂里钻出几人,云飞和阿显气冲冲走在最前头。

闻慎则躲在付云扬身后探头看闻恪,难得低声下气,又带着些许讨好意味:“大哥莫恼,我只是不想朋友焦急才偷偷带他们来。”

闻恪皱眉训斥:“胡闹!”

闻慎无奈咧嘴,抬手扫了扫发尾,随即动作一愣。

“大哥,我是胡闹,不过你那位友人似乎比我还要胡闹——”

闻恪心底莫名生出些不详,转头看去,但见景煦站在东侧偏堂外,一脸和煦地与他颔首,而偏堂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出来。

“……”

霍沉无疑也留意去那端,惊讶于见到某位少女从那里踱出,两人遥遥对望眼,不知谁先眨的眼,只知令约忽地朝他跑来。

到他跟前,带来阵淡而飘渺的花香,而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摘下头顶的火红花环扣去霍沉头上。

霍沉嗫嚅下,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花环,问出声:“作何还我?”

令约见他还呆邓邓的,鼻尖微涩:“是送你,去去晦气。”

霍沉痴痴看着她,倏尔露出个笑。

二人胆大之至,几乎到了旁若无人的境地,堂间众人愣愣觑着他们,先前还觉得惊世骇俗,后来么,竟也越品越融洽……除了某两颗极酸极酸的黎檬子。

作者有话要说:霍氏柠檬精,有需要的小姐妹吗?(我知道送都送不出去hhhhhhhh

霍远:我死了,告辞。(温知识:霍远是樱桃煎笔下第一个领盒饭的角色。

我:writer,霍远:rapper,闻大人:reader——

“垄断山林薮泽之利,百姓穷困无立锥之地,他却在宛阳假仁假义。”

ps:架空!因为剧情需要,所以写了遗嘱继承制,勿cue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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