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2 / 2)
那张纸条是易鶨先生八十五岁那年贴上去的。那一年,易鶨先生忽而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便让韩墨初与苏澈在后山的果林里挖了个一丈长,三尺深的大坑。又在鼻尖上贴了一张纸条,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儿搬到了山巅的小院里。
并且嘱咐那小童儿,若有一日他鼻尖上的纸条不飘了,便直接将他推到那坑里埋了。
七年一晃而过,那张纸条每日依旧坚强的飘荡着。每一年韩墨初都会拉着苏澈去将那大坑挖深一尺,若是再深挖下去,原本的大坑就快变成一口井了。
但是,韩墨初有一种无比强烈的预感,那便是有一日他病故了,他的恩师仍旧会搂着个香喷喷的小娘子来与他上坟奠酒。
韩墨初离开山门时苏澈没有来送,只是在他门前放了一瓶新做的丸药,封口上贴着“无极丹”三个字。
那是苏澈三年来炼就的心血,研磨外敷可促生肌理,愈合伤口,内服可解世间百毒,是出门在外难得的防身佳品。韩墨初对着瓶子说了声多谢,便将那瓶子欣然收入怀中。
韩墨初下行至半山腰处,小厮百里早已坐在马车外橼上等候多时了,抱着马鞭几乎睡着,直到看见自家主子那神仙似的身影,才一骨碌从车橼上跃了下来,跑到韩墨初面前连珠炮似的开口:“公子公子您可来了?是不是山路不好走?我可忧心坏了。还怕公子您摔了,想着进山接您,回头一想自己又不认识路,所以只好还在这里等。”
这个小厮百里是韩墨初半月前在人市上买的,当时人伢子手里的小厮只有他这一个即会驾马车又会认路的。
韩墨初便未多问,直接付了银子。
待解开那小厮口中勒着的布条韩墨初方才发现,这个小厮是个碎嘴子,昔日的主人将他发卖也是因为实在受不了他这张无时无刻都停不下来的嘴。
韩墨初被小厮百里供佛爷似的搀上了车,上车后韩墨初便递给了那小厮一张去往汴京的地图。
小厮百里接了地图胸有成竹的拍拍胸脯,嘴里又不知山呼海哨的说着什么。
韩墨初靠在车内,始终回应以微笑。
小厮百里自认为得遇知己,殊不知韩墨初的耳朵里,早已填上了两团棉花。
一路无言,汴京已至。
汴京不单是大周国都,也是中原腹地中最为繁华的城市,离京十五里开外的官道上便陆陆续续有推车挑担的贩夫走卒,高声吆喝着买卖。
离城越近,人群越多。离城五里开外,宽敞的官道上便黑压压的都是人头车马。小厮百里只能下车牵着马缰,随着人流挤香油似的一点一点的往前走。
好不容易来至城门跟前,人便更多了。有外省来都办事的官员,有慕名而来的文人咏士,还有不少来此捞金的豪商巨贾。
目之所及,非富即贵。
韩墨初从广陵而来的那驾灰顶小马车挤在车马堆里,与那些彩顶华盖的大车相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看守老杜是个办老了事儿的兵油子。皇城根下讨生活的他早练就了一副凭车识人的火眼金睛。
韩墨初这乘独马的灰蓬小车,很显然入不了老杜的法眼,一看便是不知哪个穷乡僻壤来投亲靠友的穷举子。
于是乎在小厮百里递上行路文书之时,一巴掌将人扇到一边:“滚滚滚,你也配跟你爷说话?你家主子是瘫了还是死了?都到了这儿了还不知道抬抬屁股下车行礼?”
老杜这边骂骂咧咧的伸手去掀韩墨初的车帘。
车帘掀起,只见一个青衣公子手持折扇端端正正的坐在车内。老杜守着这京城的门户二十多年,也从未见过这般气度非凡的男子。
韩墨初虽一无华服加身,二无十分装饰,只瞧那通身的气派,便与那宫中的贵人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老杜顷刻之间哑火了,掀开帘子的左手一时间进退两难,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就那么愣愣的僵持着。
“这位军爷,您有何事?”韩墨初弯眸温笑。
“无...无事,只是想看看公子的脸是否与文书所绘的一致。”老杜磕磕巴巴的答言,不知为什么韩墨初那张笑脸总让人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那您可查完了?”韩墨初笑得依旧温和。
“完了。”说话间,老杜顺势便将那车帘重新撂了回去,因为韩墨初的缘故老杜连带着对小厮百里也客气起来:“小兄弟,慢慢走啊,前头就能进城了。”
小厮百里摩挲着脸上的巴掌印子,用眼皮夹了一眼赔上笑脸的老杜:“嘶,倒是不敢慢走,走慢了再挨打我可受不起。”
小马车顺着车流缓缓通过城门,穿过城门的阴影之下,豁然开朗。
汴京之繁华尽收眼底,小厮百里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连叫了一百多声公子,说了两百多句快看快看。只换回韩墨初的一句:“留神脚下。”
随着马车行进,韩墨初留意到,人流最多的闹市上那张替皇七子寻少师的皇榜依旧高悬。
这一路上,韩墨初都会留神注意一下沿途的几座城池,同样是无人揭榜。
这与韩墨初所料相差无几,举国张贴的皇榜不过是国君向天下广纳贤臣的一个门面。天下自负有才的学子,想出仕途的几乎都会走科举取仕这条路,若非君王任免,谁会愿意自荐入宫做个内臣,教授那样一个蛮荒归来的小皇子?
“公子,咱们这会儿去哪啊?”小厮百里终于问了一句韩墨初愿意回答的话。
“先用饭,等你吃饱喝足,再去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