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2 / 2)
炎天暑热,那位南曦公子,只穿着一身几乎能看见□□的轻纱,惹得原本举止从容的顾修不得不垂着头,目光不敢直视。顾修已经快十五岁了,这个年岁的少年,对那类事已经有了懵懂的心思,看着南曦公子那身打扮,顾修的神思莫名其妙的飘忽不定。
为什么那个南曦明明是男子,顾修脑子里却本能的浮现了非礼勿视四个字?
“修儿,起来吧。今日来此,是有何事?”君王顾鸿出言让顾修起身,方才崔尚来通传时,他也觉得十分惊讶。他这个素来与他从不主动亲近的儿子,怎么会突然来请旨求见。
“儿臣今日来此,是有一事想求父皇。”顾鸿的话,将顾修几乎飞远的神思拽了回来,撩起衣跪地,沉声言道。
“哦?是何事?”顾鸿松开了怀中的南曦,示意他退入内殿歇息,自己则正身坐在龙书案后:“你但说无妨。”
“儿臣,想以皇亲之身,送长姐出降。”顾修说罢,俯身向前,诚恳的与顾鸿行了个稽首大礼。
“原来是此事啊。”
顾鸿的语气,听不出十分情绪,更听不出对此事允或不允,顾修平抬手臂,向上奏道:“儿臣自知年少无德,可长姐自儿臣回宫后待儿臣着实偏爱,与诸兄弟皆不同,儿臣身无长物,不能与长姐添妆置业,故而只想亲自送长姐出关,聊表心意。”
顾修整肃的神情,言辞恳切,目光中带着罕有的殷切。
顾鸿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儿子这样,回想起两年多前,顾修方才回宫时,眼神中的冷漠简直比初次相见的陌生人还不如。
“修儿,这是国事,你怎得想起求到朕跟前来了?”
顾修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抬头与君王四目相对:“因为儿臣觉得,儿臣与父皇是亲父子,既是亲父子,那便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顾修一言,将顾鸿说得一愣。他并未想过顾修有一日会与他说这样的话。
那时候,顾鸿因为顾修冷僻的性子对其十分不喜,又因昔年对其母云瑶以及云氏一族的缘故对其多有苛责,可说到底他心里还是希望顾修能将他视为父亲。
但是顾修不善言辞,他身为君父,也总要端着架子。父子之间隔着君臣的屏障,根本无法亲近。
今日顾修一句亲父子,真真说到了顾鸿心坎里。
他看着跪在原地,面容端正的少年,欣慰的扬起嘴角:“既然如此,那朕便准了。”
顾修不可思议的瞳孔放大,让他惊讶至此的其实不是君王的允准,而是韩墨初的料事如神。
短短几句话,竟然当真让君王允了他的请求。
连顾修自己都不知道,那句亲父子的份量究竟有多重。
“儿臣...”顾修伏低身子与顾鸿行礼道:“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朕都允了,就不必这般谢恩了。”顾鸿看着眼前多少有些喜形于色的顾修,自己也跟着和颜悦色起来:“都这个时辰了,回宫用膳去罢。”
顾修依言起身,恭敬道:“父皇,儿臣告退。”
“等等。”顾鸿抬手唤住了顾修:“午后供来的冰镇西瓜还剩了一个,你带回去吃吧。”
这是第一次,顾修从崇宁宫回来,身上不是带着伤的。
九月深秋,秋凉如水。
晴昭公主婚期将至,皇城之内四处可见华美绝伦的金彩大红。
顾锦自宫外云霓庵中与孟氏皇后告别归来,于宫中待嫁。
可喜庆祥和的内宫之中不知为何,总是笼罩着一团淡淡的愁云。无论民间还是皇家,嫁女和娶亲都是不同的。
娶亲是添人进口,嫁女则是骨肉分离。
晴昭公主顾锦又是实实在在的金枝玉叶,知书达礼,落落大方。骤然远嫁漠南,宫中那些与公主血脉相连的人,难免失落。
“七弟,我后悔了,我们当初就应该下手重点,把那个什么狗屁世子踢成残废。”
顾攸与顾修两个人,并肩坐在归云宫的门廊下,看着宫道上坠满的红灯,以及遍地的红毯,还有来回跑动运送那些喜庆装饰的宫人,神情复杂。
“眼下说这些,还有何用?”顾修瞥了人一眼,凝神看着宫道两边的灯笼,怀揣的心思和顾攸一模一样。
“总之我不想让长姐去漠南,一点儿也不想。”顾攸嘴上说着任性胡为的话,但是他深知,这件事无论他如何任性都是不能改变的。
九月初三日,黎明时分。
含元殿上灯火通明,公主身着大周朝服,顶戴六翅彩珠金凤冠,手持宫扇,与君父辞行。
君王顾鸿神情庄重肃穆,一举一动皆是国朝礼仪,有史官随时记录,因此不能多发一言。
立在一旁观礼的几个皇子神色皆不好,往日无事也能哭两声的顾攸,今日倒没有落泪,一反常态的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顾修身为送嫁皇亲,于昨日丑时便已在宫门之外整理仪仗,同公主的母舅孟绍将军一齐安置护驾军队,检验随行车马,直至卯正时分方才立在仪门之前等候。
韩墨初也被授任为司礼官,身着礼部官服,随行于顾修身侧。
辰时,公主于内宫与君王行礼完毕,则更换吉服,乘凤翅辇轿出宫至仪门之前下轿。
一早便等在仪门处的顾修依礼上前,抬起一臂,让凤冠华服的顾锦扶着他的胳膊。
公主身后三对宫女分立两侧,托起了公主长尾迤地的衣摆,一步一步的踏过红毯。
顾修扶着顾锦的手臂,撑着她一身沉重繁复的吉服大妆,由衷的说了句:“长姐,你今日真的很美。”
“驰儿今日也很威风,两月不见,还当真比长姐高了。”
顾锦欣慰的看着身边的少年,今日的顾修穿着一身赤金轻裘,腰间佩着长剑。宽厚的兽头金甲撑起了少年人挺拔的腰背,头顶束着金冠,整个人周身都显露着凌人的贵气。
三年前也是差不多这样的时候,顾修从北荒归来,带着一身风尘鄙陋,被君王晾在御阶之下长跪,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冷硬的唤了她第一声长姐。
而今这个孩子已经真正成了前途不可限量的国朝皇子。
顾修扶着顾锦的手臂,分毫不差的走了三百步,至正皇城正门跟前,悠扬的礼乐声缓缓想起。
顾锦回身望了望大周皇城那威严气派的大门,眼圈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请晴昭公主蹬车。”顾锦身边的女官小声提醒道。
顾锦收回神色,在顾修的搀扶下蹬上了那辆无比精致的銮驾。
待公主坐定,顾修也行至队伍之前,翻身跨上了同样被细心装扮过的战马五十金,一行将近两千人的送嫁队伍由汴京向北出发,沿途百姓皆衣华服观礼,夹道跪拜,说不出盛世的繁华富足。
公主出降的线路都是事先规划完善的,一路上何时停,何时走,皆有依据可循。
钦天监测算的吉日不错,一路上皆是平安顺遂。
九日后,銮驾到达了漠南部的迎亲之处,阿日斯兰穿着一身繁重的漠南重甲,全副武装,身后也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仪仗。
孟绍将军先行下马,与漠南正使交换了婚书,又按漠南习俗饮了一碗烈酒。
再接下来,女官仪仗掀起了公主的车帘,此时的公主已然换上了漠南部的绣满金线的红衣华服,坠着硕大的珊瑚珠冠,和暖的日光下,美得灿烂夺目。
“长姐,安心吧,我会好生照看母后的。”顾修抬着手臂,将顾锦扶下车驾两侧的台阶。
顾锦抑制不住的眼圈泛红,扶着顾修的手臂看向了一旁怀中抱着礼单的韩墨初,她知道这个男子对顾修是真心相待的。
韩墨初目光恳切的朝顾锦点了点头。
一切承诺,都悄无声息。
顾修扶着顾锦,踏上了草场上的土地,韩墨初手捧礼单跟在二人身侧。
阿日斯兰满面春风的迎了上去,身后跟着一个身份颇高的祭司。
两方对面站定,顾修握着长姐的手,看着对面目光热切的阿日斯兰:“今日我便以国朝皇子身份将长姐交托于你,望你今后真心相待,让她一生无忧,你可能做到?”
“我阿日斯兰今日在此立誓,长生天在上,能得晴昭公主为妻,是我三生有幸。若今后有半分负于公主,必然教我身首异处,不得善终。”阿日斯兰高举右手向天起誓,誓言的声音让两方的队伍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修沉默着将长姐的手递给了阿日斯兰,阿日斯兰稳稳的牵住了顾锦,两人十指紧扣,身后是漠南部族一片欢呼。
顾修没有多做停留转身便走,他怕再多留一刻,便会想将长姐从那个漠南世子手里重新抢回来。韩墨初也将手中的礼单递给了跟从而来的那位祭司,随着顾修慢慢退回了国朝的仪仗之中。
直至随嫁的仪仗与归朝复命的分割完毕,随嫁的队伍汇入了漠南一路,顾修勒马站在关门界边石处看着仪仗越走越远,韩墨初也勒马立在顾修身边,二人一路目送着那足长数里的娶亲队伍,直至仪仗的人影消失在广袤无垠的草场上。
“殿下,该还朝复命了。”
“好。”
顾修兜转马头下令返回,二人虽没有说话,可心中所想之事却不尽相同。
公主出嫁,新官入朝,真正的风云在这一刻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