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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梅花三弄(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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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场所,通常都是夜里热闹,白日冷清。

隅中,醉红坊内,燃了一夜的红烛与熏香只剩灰烬,空气中犹残留着淡淡的香料甜味。有小厮正在大堂里打着瞌睡,忽听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揉了揉眼睛,只见两名长相倒也算较为英俊的公子,同样一袭襕袍,联袂而来。

大白天有客,尽管少见,但也不是不曾出现过先例。

那小厮立刻打起精神,堆起了笑脸,上前迎接。

方灵轻悄悄在危兰耳边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们来的时候不对吗?”

危兰如何不是同方灵轻一样,是生平首次来这种地方?她见状自然也有些狐疑不定,只能面上不动声色,正沉吟之际,忽见楼上走来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也不知那大汉昨夜放纵了多久,这会儿一边下楼,一边打起了呵欠,坐到了大堂里一张桌子旁要酒喝。

危兰既见这里出现了人,遂放下心,问道:“我们听说织梦楼的姑娘们在昨日黄昏都到了醉红坊暂住。不知织梦楼的那位沈曼姑娘她可也在这里?”

那小厮不熟织梦楼的人,想了想才道:“沈曼姑娘?哟,这可真不巧,沈姑娘她……她前些日子受了点伤,现在还不方便见客。不过今年百花会之前,她的伤肯定能好,到时我再让她来服侍两位公子可好?我们这儿现在——”

他想给客人介绍介绍其他的姑娘,可话还没有说完。

只听危兰截道:“百花会?她的伤在百花会之前一定能好?”

那小厮点点头道:“是啊。”

若非沈曼主动说出侠道盟危门的危兰姑娘给她送来了一种除疤神药,能让自己的脸恢复如初,织梦楼与醉红坊的老板也不会那么好心,愿意让她继续在这里留着。

只是,庐州百花会在每年的二月二十日。

危兰瞧了方灵轻一眼,她犹记得,昨日方灵轻所告诉她的,想要用雪融膏消除疤痕,须得每三天在伤痕处敷药一次,共敷三次方可。

三三为九。

今日是二月十六日。

距离百花会仅四天。

危兰向那小厮询问了百花会当天庐州城内各大秦楼楚馆都会有些什么热闹事儿,听了对方回答,想了一阵,忽淡淡笑道:“我们今天只是想听沈姑娘给我们弹两首曲子而已。”

方灵轻道:“她的脸受伤,手还没有受伤吧?”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方灵轻已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了一锭银子。

那小厮掂了掂手里银子的重量,登时满脸笑容地道道:“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两位公子请,我这就去叫沈姑娘。”

醉红坊共三层楼,如今从织梦楼来的姑娘们都暂住在这最高一层。沈曼的房间在三楼第二间,此际响起一阵悠扬的琴声,弹的都是今世最为流行的俚曲小调,颇为动听。尽管沈曼很疑惑来这儿的客人居然还真有不为她们的脸,只是纯粹想听曲子的,但这既是客人的要求,她当然遵命。

一曲既罢,她也不说话,缓缓抬首,脸上缠绕的白色绷带仍未取下。

看她眼角周围露出的皮肤依然有些烧伤痕迹,只是比昨日淡了一些。

危兰侧过首,用眼神向方灵轻询问了一个问题。方灵轻适才漫不经心,根本不曾认真盯着沈曼脸看,此时收到危兰的目光暗示,这才仔细观察了片刻沈曼眼角皮肤的状态,随而微微点了点头。

——沈曼目前应该还未易容,且已敷过一次药了。

危兰坐于沈曼的对面,刻意改变了平时说话的声调:“姑娘琴技甚佳,只是此琴与此曲,似乎有些不相配。”

七弦琴向来被士林文人誉为乐器中的君子,所奏本应是阳春白雪之曲,高山流水之音。

但身在青楼的姑娘做不成君子。

她们只能弹些客人爱听的。

沈曼道:“那两位公子想听什么?”

危兰道:“我给姑娘吹一曲吧。”

沈曼闻言,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眸顿时又闪动了一下,心中只道这名客人不是一般的奇怪。

与沈曼一样,方灵轻也在听到危兰此言之后,瞬间亮起了眼睛,终于又来了兴趣——她相当敏锐地注意到,危兰话里说的是“吹”,而不是“弹”。

方灵轻少时也学过琴笛之类的乐器,但她性子跳脱,只学了个大概就不愿再每日辛苦练习。自己弹琴吹笛,不如听别人弹琴吹笛。而除了长琴与短笛,还有什么箫瑟琵琶,她也是从小听惯了的,唯独不曾听过古书中所记载的一种古老乐器:‘

——埙。’

危兰的腰间始终系着一个佩囊。

前天夜里她们初见,方灵轻便已知道了她的佩囊里装着的是一只雕着兰草图案的黑色陶埙。

果不其然,危兰此时此刻拿出了它,放到了自己唇边,埙音轻响,古朴浑厚,恍若深山空谷里传出的自然天籁,其五声六律正如唐人所著《埙赋》中所言的“刚柔必中”,也正如危兰本人的清雅脱俗。方灵轻几乎是一瞬间就喜欢上了它的音色音调,认真欣赏了起来,片刻之后遂发现,这是一曲《梅花三弄》。

此曲本为东晋桓伊所创笛曲,后被人改为琴曲流传于世,现如今危兰用陶埙吹奏它,那当然也没什么不可以。方灵轻的手指在桌上轻点两下,忽也缓缓启唇,唱起一首诗来:

“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旦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

诗是《怨歌行》,但她的声音可一点听不出哀怨,反而清脆悦耳,却还是令沈曼突然地震了一下。

沈曼本是书香世家出身,如何不知道这个典故?东晋谢安,国之贤良功臣也,然只因太过功高震主,而招致晋孝武帝猜忌。某日孝武帝召桓伊饮宴,谢安侍坐,桓伊抚筝而歌此诗,实是在为谢安鸣不平。

悠悠埙声中,此时的沈曼无法不想到自己的父亲。

危兰吹完曲子,也微有些惊讶。

她未料到方灵轻能在这片刻之间领悟到她之所以吹奏此曲的意图,与她相配合——正如她们昨夜联手共战阙淮湖时的配合。

其实方灵轻也只是从小爱读各种各样的缃帙方卷,是以知晓这个掌故,再加之她与危兰之间好像本就有一种天生默契,互相都能很快明了彼此心意。然而方灵轻本身对这首诗中的深意是完全不能理解,她更不能理解诗中的周旦,诗外的谢安,以及昨夜姚宽所述故事里的沈邑——这些人的的确确都是贤臣,都是好人,可如果做贤臣好人的下场是遭人猜忌构陷,甚至含冤而死、身首异处,那又何必做什么贤臣好人?

沈曼这会儿却不由得将她们二人引为知己,忍住了眼中欲落的泪,赞道:“好曲,好歌,两位公子皆是有大才之人。”危兰道:“沈姑娘神色难过,可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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