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零下六十四(1 / 2)
十点后的黑暗中,弥雅坐起身,轻手轻脚落地。抓起搭在上铺床栏上的外套,她另一手提起鞋子,往门边移动。
下铺的克拉拉翻身朝外:“你要去哪?”
弥雅沉默一瞬才答:“去外面。”
“可是已经熄灯了。”
“我知道。”
克拉拉又问一遍:“你要去哪?”
弥雅索性坐下来穿鞋,没好气地反问:“你问那么详细干什么?你要一起来?”
对方惊讶地停顿了数秒。弥雅似乎在昏暗的夜色中看到了她陡然亮起来的眼神。
“可以吗?我可以一起去吗?”
“如果你不怕被巡逻的教官抓住,”弥雅将外套往肩上随便一搭,“那样的话,你可能要在这里多待上一两周甚至一个月。”
克拉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随即掀开毯子挪到床沿:“麻烦等我一下。”
弥雅没有再说话,抱臂靠在门边。
“你外套下面穿的是什么?”克拉拉摸索自己堆在床头的衣服,突然问。
“睡衣。”
“……”
克拉拉的沉默让弥雅有些恼火:“我没有闲心换身衣服再出去。如果你要全副武装准备春游,我就先走了。”
“那么我也可以穿着睡衣出去么?”不知道为什么,克拉拉听上去十分兴奋。
“随便你。”
数分钟后,303室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两道黑影钻了出去。
弥雅倾听了片刻走廊上的动静,果断转身朝边门楼梯前行。克拉拉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走廊,抱臂打了个寒颤,快步走到弥雅身侧。
小窗透入的幽暗月华是楼梯间唯一的光源。
弥雅熟门熟路,走得飞快,很快就下了半层楼。
克拉拉一手提着睡裙裙摆,另一手摸着栏杆,小心翼翼地一级台阶一阶台阶地向下挪,唯恐看不清脚下摔落楼梯。她忽然驻足,低低的语声流露怯意:“弥雅?……弥雅?你还在么……”
弥雅长叹了一口气,重新登上台阶:“你这个速度,是准备走到天亮?”
“对不起,我不太适应那么黑的环境。可以让我搭把手吗?”
“之后还有更黑的地方,我没带手电筒,要回去趁早。”这么说着,弥雅还是挽住了克拉拉提着裙角的那只胳膊,随时准备松开独自离开。
克拉拉却再次挪动起来。弥雅领先她一个台阶引导。克拉拉步伐中的犹疑逐渐消失,不一会儿,她已经基本追上了弥雅惯常的走路节奏。
两人来到底层,宿舍边门同时是消防出口,并没有安装新一代的电子认证锁,从内侧可以随时打开。弥雅示意克拉拉先留在门后,自己俯身探到外面,从台阶下的草丛里找到一块石头,放到门框边沿顶住。这样她们回来时也不用担心被锁在楼外。
“呜……好冷。”
虽然时值春末,半山腰之上的夜晚依旧凉意袭人。尤其是吹过的微风,还遗留着倔强的严冬最后一丝气味。
一来到户外,克拉拉就拉紧了外套衣领。
她随即又惊叹:“月亮好亮。”
宵禁停电的首都近郊一片漆黑,愈发衬托出下弦月的皎洁。克拉拉左顾右盼,睁大了眼睛,为眼前的寂静景色屏息。营地白日里陷得灰扑扑的建筑物仿佛蒙上一层晶莹的薄霜,令人感觉仿佛误入月世界的未来庭院。
弥雅没搭腔,也没闲情雅致欣赏风景,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便往前走。
克拉拉立刻跟上,瞟了一眼弥雅的侧脸后,挽住了她的手臂。
一如既往,这位大小姐身上散发着清甜又昂贵的香气。弥雅僵了僵,最后没有挣开。
营地漆黑又沉寂,为数不多的光点来自远处大门的岗哨,还有宿舍楼底值班的创口。巡夜的飞行器即便经过,投下光柱被树影和楼房的阴影切割,也不比十点前的路灯亮多少。这样的夜色之中,似乎随时可能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蹦出来。克拉拉贴得更加紧,走一会儿就不安地回头。
“我们这是去哪?”
弥雅简洁地回答:“屋顶。”
说是屋顶,也并不是每栋楼的屋顶都能畅行无阻。
距离学员宿舍楼最近的目标是教学楼C栋。
由于有一些兴趣小组会挨到熄灯前才离开这里,C栋的大门常年不上锁,不论什么时候都能出入自如。
途经音乐教室时,弥雅脚步一顿。
如果可能,她其实也不想在同一天里第二次来这个地方。但既然还带着克拉拉,这里就是唯一合适的选择。楼内没有摄像头,采光相比其他一些楼栋要好,不需要走偏僻的路径,到屋顶也只需要爬四层半的台阶。
“怎么了?”克拉拉见弥雅驻足,立刻全神戒备。
弥雅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回答:“据说有时候半夜,这里的音乐教室会传出钢琴声,但如果拉开门,却看不到人影。”
克拉拉猛地一哆嗦,立刻拽着弥雅往前走。
过了拐角登上楼梯,弥雅才淡淡说:“骗你的。我经常来这里,从来没碰到过任何幽灵。”
克拉拉呆然看了弥雅良久,愤然鼓起腮帮子,但不知怎么又有些高兴,笑嘻嘻地轻撞她肩膀:“不过,最近兰波教官经常练琴练到很晚,说不定真的会有夜半琴声呢。”
弥雅低下头,没什么起伏地反驳:“他会在宵禁后继续呆在外面?”
“也是,”克拉拉想了想,“但昨天他看起来真的很累,一看就是熬过夜。”
“谁知道他在干什么。”弥雅切断了这个话题,领着克拉拉登上四楼。
C栋的改造工程只完成了一二层,三四楼依旧保持原本疗养院的面貌,平时根本没有人踏足,倒是有不少灵异传闻。
弥雅泰然自若地穿过散发着灰尘霉味的大厅。
“这里原本是干什么的?”
“上帝知道。”
克拉拉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洞孔,还有节满蛛网的窗户的方位,轻声说:“我感觉这里以前是个舞厅。”
“住疗养院的人还能跳舞?”弥雅随口问了一句。
克拉拉被问住了:“也许吧……”她转而补充说:“但有个舞厅,或许就能给那些喜欢跳舞的人一点希望,好让他们快点康复。”
弥雅翻了个白眼,嗤笑起来。
克拉拉拉了弥雅的胳膊:“我说真的,有没有希望的差别很大。”
“那你对离开这里之后的人生有什么美好期望?”弥雅推开通向顶楼阶梯的铁门。前面的这段路很黑,她犹豫一瞬,还是回身。
克拉拉愣了愣,立刻拉住了弥雅伸出一半的手。
“把你的睡裙抓好,我可不想被你带着一起摔下楼梯。”
“我知道啦。”
楼梯不长,只是纯粹地黑。
弥雅并不害怕黑暗,但此刻,指掌传来的少女的体温莫名令人安心。
“离开这里之后,我要进大学念书。虽然我的身份有些困难,但有一天,我还想到其他国家去看看。”克拉拉忽然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弥雅只轻应了一声表示听到。
克拉拉等了须臾才问:“你呢?”
弥雅胸口像被一只炙热的手揪住猛力积压,淅沥沥的水汽要从喉管逆流。她垂下头,没有答话,用肩膀抵着推开台阶尽头的木门。
冷风迎面扑来的同时,眼前豁然开朗。
弥雅抽出手,径自找到自己惯常待的位置,直接在屋顶躺下。
深蓝近黑的天幕与不圆满的月亮撑满视野,亘古不变的宇宙是如此庞大的存在,浑不在意地以冰冷的凝视碾压过她,穿过她。弥雅一眨不眨地瞪视着夜空,仿佛能借着这自不量力的对峙将脑海中所有其他的念头挤出去,进而忘却自己。
克拉拉裹紧外套,绕着天台边缘走了一圈,最后学着弥雅卧倒。
“啊,我以为地上会很冷。”她有些意外。
弥雅清了清嗓子:“保温还是什么环抱材料,总之这里的天台很软,也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