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1 / 2)
外头细雨绵绵,下得久了也在地上积下不深不浅的水坑。
皇后素来不喜弄湿鞋袜和裙边,宫门口已有步撵在备着,坐上去,隔着四周朦朦胧胧的烟雨看宫城,模糊了那金碧辉煌的棱角,瞧着像一幅被晕开的画。
宁岁宫距离栖梧宫不算太远,乘步撵过去约莫一柱香便到。出了事的地方倒比寻常还热闹些,宫门前已停了些许宫妃的行头,瞧戏也好真心探望也罢,总之来得都比中宫早。
守门的内官瞧着领头的徐良工,不消多朝步撵上张望,扯着嗓子朝里头喊了一句,“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方落,廊檐底下宫女内官已齐齐跪倒了一片,四下里静得只剩下了雨滴从琉璃瓦砸在地砖上的嘀嗒声。
徐良工撑着伞,引皇后踏进正殿时瞧着人都守在偏殿门口,整整齐齐站了两列,只有一个素来与刘婕妤交好的赵昭仪守在暖阁那边的床前,止不住地抹眼泪。
皇后站在殿中没立刻往哪一边挪步,只待众妃皆行过了礼,便唤来章守正询问刘婕妤的情形。
章守正拱了拱手,说话是一贯的虚实半掺,“婕妤娘娘自怀胎后日夜心神不宁,此等境况下突然小产实在凶险万分,下官几人已竭尽全力以银针施救,但婕妤娘娘方才失血过多已然昏死过去,如今情形不容乐观,恕下官直言,若明晨之前仍不能醒来,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
这话也就是人事已尽了,如今只能听天命的意思,趴在床前的赵昭仪哪里听得,一时握着刘婕妤的手也顾不上仪态,几乎要哭得背过气去。
皇后不着痕迹微微蹙了眉,不为别的,只因她寻常不爱听见哭声,总觉得像是人还没死就开始给人送终了似得,晦气。
凝了凝神还是收回目光,问章守正,“此回变故因何而起?”
“这……”章守正面露难色,眼神不自觉朝偏殿里飘了下,收回来时又飞快地瞧了眼她,思索片刻才迟疑道:“方才下官观婕妤娘娘脉象,发现娘娘体内沉疴淤积应是长久服用不当药物导致内虚体弱,女子怀胎之时正需进补,此时若反倒气血两亏,那轻则胎儿生长不良或为死胎,重则便会导致小产,更甚者母子双亡。”
一语激起千层浪,话说得再隐晦又有何用。
刘婕妤怀这一个皇嗣直恨不得看得比眼珠子还珍贵,向皇上请了恩准在宫中私设小厨房,送进嘴里的必然都先是由宫女早前试用过许久确认无碍才承到她面前,如此精细谨慎又怎么可能是她自己无意中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可要说宫里有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暗害皇嗣,除了这位出身承国公府的皇后娘娘,似乎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众人面面相觑,四下里最不缺各怀鬼胎的猜度目光,可也没人敢说出来,眼神交接都是不约而同的心照不宣,连床边为了好姐妹哭得死去活来的赵昭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也只能偷偷在心底将殿中那位蛇蝎皇后千刀万剐了去。
皇后其实不甚在乎她们的仇视,就如同狼不会将羊放在眼里一样,当凌驾于芸芸众人之上时,谁有心思去理会弱者的苦闷和恨意。
只不过有些体面上的话,还是要问:“什么药物查出来了么?”
章守正却摇头,“皇后娘娘恕罪,婕妤娘娘日常所接触之物多不胜数,一一排查尚需时日,目下还未有确切定论,下官自当竭尽全力……”
这厢正说着话,一旁偏殿大门吱呀一声轻响缓缓打开,章守正忙止了话头,只见从里头出来个小内官,弓着腰紧着步子挪到皇后跟前,毕恭毕敬的姿态,“圣上召皇后娘娘入内觐见。”
偏殿西边的菱花窗这会子敞开着,有簌簌清风送进来,吹散了香炉中熏燃的沉香,只余淡淡一缕萦绕在鼻端,混杂着窗外的秋雨,有些颓靡的意味。
皇帝立在窗边,眸光静静望向院里零落的一地银杏。屋外云影中的一点灰暗天光都不及烛火明亮,人在交错的阴影中,周身尽都笼罩上一层雾霭,看不清道不明也猜不透。
皇后在几步之遥外盈盈福下身行了个礼,窗边的人听着声音回过头来,极年轻的一张脸,少年人剑眉朗目轮廓英挺,只眉心几道抹不平的皱褶让面容平添了几分沉肃,眸光略略朝这边扫了一眼,招呼她过去,又朝引路的小内官吩咐道:“教外头的人都散了吧。”
帝后有话要谈,旁人自然不便在场,小内官出去传达圣意,徐良工得了皇后授意便也随之退下。
身后大门轻阖,屋里只剩下了二人,皇后依言行到他身边,他却好像并不打算开口,两人便就如此沉默地并肩站着。
屋里淡薄的光线打在背上,照出两个互不相与的单薄剪影,边缘锋利,仿佛稍有不慎便会伤人伤己似得。
两相寂静许久,还是皇后先开口,话音平和,“臣妾听闻皇上已在这里静待了整日滴水未进,如此下去于圣躬不利,还请皇上节哀顺便。”
皇帝闻言寂然瞥了她一眼,“你向来连朕的死活都不放在眼里,还在乎朕是否节哀吗?”
她从未当他的面说过任何悖逆之语,如今有此一言不过是因此前他与侍卫在校场击鞠,御马不知为何受了惊险些将他摔下来,事后他却听闻她端坐在观台上淡然自若,连眼皮都未曾慌张地多眨一下。
他伸出手去接了一把窗檐下的雨滴,雨水落在掌心里转瞬成空,留下一片水渍。那手上还有些斑驳的血迹,教雨水打湿了,浸透了,徐徐染开来,滴在窗沿上颜色比周围深很多。
那暗红刺得皇后不自在,随即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方锦帕放进他掌中,答得简短,“臣妾是皇上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