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1 / 2)
宝船上的清晨伴随着波涛水声,初春的朝阳从东窗直照到床榻跟前,暖黄色的一束光,不足以驱散船舱中潮湿的水汽,但能将人从酣睡中唤醒。
皇后撩开帐子朝外头唤人进来伺候梳洗,门打开,却见没有粟禾,遂问起她的下落。
梳头的小宫女恭敬答:“粟禾姑姑昨儿晚上晕船得厉害,接连这几日恐怕都不便来伺候娘娘了。”
“可寻随行的太医去瞧过了?”
小宫女颔首,“昨儿晚上就看过了,太医给开了药方,又指了穴位,说让奴婢们常给姑姑按一按,要不了几日就能缓解。”
皇后颔首嗯了声,粟禾是一辈子都待在都城里没出去过的人,坐船这怕还是头一回,倒也难怪。
她这头立时又念起晏清,他小时候进宫后也没有出去过,不知这会子还好不好?若是也晕船了,还不知有没有人去照顾他?
心底里兀自叹气,昨儿个上船时明明离得那样近,彼此却连眼神儿都不能侧目一下。
她也觉得心里堵得慌,那么久没有见,搁谁能不想念呢。
小宫女梳好发髻,打开妆奁在里头找合适的钗环,皇后瞧着着那里头放的翡翠玉簪,思忖半会儿,拿起来递给小宫女,“今日戴这一支。”
正说着话,只听门外有人在舱板上轻敲了两下,出声儿的是个皇帝身边的近侍。
“给娘娘请安,皇上听闻今儿要路过蕲州,早早派人传了当地有名的曲艺班子届时上御船献艺,遂想请娘娘午时时分一同往旁边儿的明月台听曲儿赏乐,还望娘娘赏脸一顾。”
御船上下共四层,帝后两个人一个住在船头一个住在船尾,中间隔了大半条宝船,若是不特意来请,各干各的,估摸着一路到凌州都见不上面儿。
皇帝如今真道是煞了性儿了,从前一言不合就要大动肝火的人,如今教人来传话,竟也知道“赏脸”二字怎么写的,像是鄢家男人血脉里那点子诗情画意的风骨尽都渐渐苏醒过来,不再是从前那阴晴不定的混账了。
她隔着门简单应答了一声,面上始终都是淡淡的。
其实对于皇帝,她远远谈不上恨,甚至那年初进宫时,她是可怜他的。
当初一个迫于局势的嫁,一个没有选择的娶,外加上中间犹如天堑一样的五岁差距,她自己有多少的不甘,反之就对皇帝有多少的同病相怜。
可事实证明,哪怕同为笼中鸟,皇帝却是从小成长在牢笼中的那一类,他的眼睛早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习惯了这里的暗无天日。
当同病相怜的感觉逐渐褪去,彼此间非我族类的排斥感便愈加强烈,只是随着年纪渐长,帝王掌控一切的欲望开始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于他而言,皇后是皇帝之妻,她既然做了皇后,她的一切就理所应当都是他的,就像他说得,不管她喜不喜欢,也不管她愿不愿意。
午时暖阳高照,晏清自中书几位大人的船上递交了文牍后,又乘小舟回御船上复命,踏上甲板时,明月台已经开始有断断续续的乐声传出来。
因林永寿从昨晚上上船不久便开始身体不适,遂由郑高班暂代其职,晏清自然需暂且补上郑高班的缺,同在御前听候差遣。
他叹一口气,站在甲板上收拢心绪,这才提步上楼梯。
地板上铺了厚厚的锦织毯,一脚踩上去全无声音,越加显得木门里的谈笑声清晰可闻。
她大约是在逗靖昌公主玩儿,明明一贯清冷的嗓音,也未曾因和孩子说话便有意用软软的声口,但教皇帝听着也莫名熨帖,话音都带着笑意,“这孩子倒是与你十分合得来,你若是喜欢,日后便教贤妃常带着姵儿多走动,也好早早同你亲近些。”
皇后摇着拨浪鼓的手停了下,半岁的孩子漂亮地像个粉团儿似得,这头一停下动作就等不及伸着手来抓,柔嫩的一双小手捏在她手上,很能软化人的心。
她眨眨眼,手上又重新摇动起来,声音未见波澜,“若是贤妃愿意,倒也甚无不可。”
皇帝听着觉得舒心不已,“姵儿多个人疼爱,她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望着皇后,似乎是踌躇了下,微微起身不动声色朝她那边坐过去些,俯身去逗着靖昌,目光没好意思看她,话却是对她说的,“你将姵儿视同己出是好事,但我心里总还是想和你有个孩子的。”
言语间有几分忐忑,也有几分试探,想知道她的气究竟消散几何了,也想知道她如今对他是什么态度。
皇后都听得明白,侧过脸去沉沉看着他的侧脸,缓缓摇了摇头,话音简洁明了,“我不想。”
一句话径直将皇帝钉在了原处,所有的笑意尽都凝结在嘴角,再也化不开。
晏清正从门外进来,听得很真切,他抬眸去看,入目便在她的发髻上看到了那根翡翠簪子。
前一晚的患得患失在一瞬间消散,心安定回原处。
他是应该高兴的,可下一刻,除了那根簪子,他还看到了皇帝灰败的面容,一时间却又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苦是乐。
这时候后知后觉的愧疚或许有假惺惺的嫌疑,但确是他真实的感受。
三个人的局面,从没有其中哪一个人能逃得过内心的煎熬。
晏清收回目光,缓步上前行礼复命,皇后大约也没心情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放下手中的拨浪鼓,站起身兀自告退,路过他仍旧是目不斜视,裙角很快消失在门口转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