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1 / 2)
岑舸向安溪提结婚,是在2018年的6月,她对外给出的理由是奶奶托她照顾安溪。
但真实的理由,并非如此。
岑奶奶的确是喜欢安溪,但并没有喜欢到要让她放弃门第之见,让安溪嫁进岑家的地步。
所以她去世前,精神恍惚地和岑舸说,她们分手是对的,安溪很好,但还配不上岑舸。
岑舸原本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岑奶奶说,她给安溪准备了另一门婚事。对方是个律师,家境优越,配安溪非常合适,两人上个月已经见过了,互有好感。
于是岑舸突然向安溪提出了结婚。
这才是她们结婚的理由。
而离婚呢?
岑舸闭着眼,想起了许多浸透在生活琐碎里的小事。
她曾给安溪写过情书,在安溪的要求下。
岑舸本身并不喜欢做这种事,但那时候年轻。她年轻,安溪更年轻。
岑舸的情书写于2015年春节期间。
她先给安溪抄写了勃朗宁夫人的一首情诗——我是怎样的爱你。
安溪不满意,她想要岑舸自己写,什么样的话都可以,不然就是不喜欢她。
两人在一起,岑舸一直没表白说过喜欢,所以安溪要求岑舸写情诗,代替表达心意。
岑舸想了很久以后,给安溪写了一句话。
“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乐里,我最喜欢你。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①
这句手写的话,以及那首手写的情诗,后来都被岑旭复印出来,然后贴在岑舸学校的公告栏上,供全校同学参观评论。
因为安溪把这两样东西拍照,晒到了社交平台上,并且还分享给好友看过,所以岑旭知道了。
岑舸不知道那些复印件的来源是安溪晒出的照片,还是原件。但她听到了安溪向好友说起岑舸给她写诗这件事时的话。
这份安溪炫耀恋情的音频,来自岑旭。内容不长,岑舸当时只听了一遍,但她记性过好,至今也记得很清楚。
第一句话是安溪朋友说的。
“哇,天啦,她竟然真的给你写情诗,还是这么工整的手写版,有诚意。”
然后是安溪的声音:“那是当然,她虽然不说,但其实很喜欢我,我感觉得出来。”
朋友拖长了语调:“切——”
还是朋友:“不过和有钱人谈恋爱什么感觉?”
安溪:“甜蜜的感觉。”
接着是一阵笑声。
“哎,安溪,问你个问题啊,你说岑大小姐非常喜欢你,那你们做的时候,她给你口吗?”
安溪:“啊啊啊啊你走开,我不要和你聊这个。”
“我靠,有吧,看你这反应我就知道。天呐,我真是想象不出来岑大小姐做这种事情的表情。”
录音结尾,还有一句岑旭的话:“我也想象不出来我们高贵的大小姐,是怎么做这种事的。不过我倒是知道你妈是怎么做这档子事的,你妈的表情,很享受。”
听完录音的最初,岑舸并没有愤怒,她只觉得恍惚和幻灭。
那种感觉就像,原本在你印象里纯洁甜美的女神,突然一下子没了光环。你穿过了她表面的闪光,看到那层虚妄的光圈下,她真实而普通的样子。
原来她是这样的。
原来她也会在背后议论我。
这是岑舸与安溪第一次分手的理由。
她们和好是在次年的三月。
不是因为岑舸独自在国外,孤独难以排遣,而是因为她发现,历经失望与幻灭以后,她还是喜欢她。
就像岑舸写给安溪的那句话:“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乐里,我最喜欢你。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
远远超过预期与理性。
但安溪呢?
岑舸不能确定安溪的喜欢有多少,能维持多久,但她很确定的一点是,安溪仰慕她。而这份仰慕,足够岑舸用来主导她们之间的关系。
就像是苏梨玉和岑儒。
安溪和岑舸约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
岑舸抵达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安溪已经到了。
一下车,岑舸就透过咖啡厅的玻璃墙看到了安溪。
岑舸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迈开步伐往里走。
因为背伤,安溪穿了一件格外宽大的格纹衬衣,卷起袖子,纤细白皙的手臂放在桌上,虚拢着桌上的冰柠檬水。
她低着头,盯着柠檬水里上浮的气泡发呆。
对面的椅子吱呀一声被拉开,岑舸落座。
安溪没立马抬头。很奇怪的,她在这一瞬间,突然产生了畏惧,犹豫是否真的要说那些话,让两人间的关系彻底的,永久的,断绝可能。
咖啡厅服务员走过来,询问岑舸需要什么。
岑舸道:“美式。”
“好的。”
服务员走后,两人陷入沉默。
咖啡厅生意并不好,只有安溪和岑舸两个人,空荡安静,什么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
安溪握住了那杯冰冷的柠檬水,抬起头直视岑舸。
岑舸也看着安溪,她比安溪更先开口。
“我给你买了一座岛。”岑舸道,“上面建了一栋玫瑰城堡……”
“岑舸。”安溪打断她,“不管你现在做什么,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岑舸睫毛颤了一下,猛然沉默。
安溪紧抓着杯子。
“其实每次记起你,看到你,我都会想起我死去的母亲,想到她孤零零躺在厨房地板上的样子。”安溪轻轻吸了口气,忍住喉咙里的酸涩,“你现在对于我来说,不再是爱人,而是耻辱,一想到我曾经那样卑贱的爱过你,我就觉得难堪。”
话间安溪突然感到脸上湿热,她竟然哭了。她马上侧开脸,掩饰住泪痕。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想与我和好,但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安溪哑声道,“你要我怎么忘记我母亲的死,忘记你以前是怎样一遍遍的伤害过我?
“以前我死缠着你不走,是因为我爱你,但现在我不爱了,所以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回到你身边了。”
岑舸轻声问:“那你为什么哭?”
安溪闭了闭眼,再开口说:“因为我想到了过去,想到以前我怎么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的时候,想到我母亲在医院抢救,我给你发信息,希望你安慰我,却只听到一句‘离婚了就不要联系’了的话。”
岑舸脸上的镇定平静忽然崩裂,露出仿佛是懊悔和恐慌的情绪来。她前倾身体,握住了安溪的手。
安溪捧了太久的冰柠檬水,手背都冻冷了。
“对不起,我当时……”
“我现在不需要你道歉。”安溪把手抽出来,放在膝盖上,“而且你的道歉没有任何作用,既改变不了过去,也改变不了现在。”
岑舸道:“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之前以前很多事……”
“你觉不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你母亲吗?”安溪打断她,“你到底还要我拒绝你多少次,才能不再来打扰我?”
岑舸顿时静默。
安溪交握住膝盖上的双手,抬眸与岑舸对视。
“这段时间你给剧组砸钱,给我身边安排人,私下里照顾我……你这些讨好我的举动,真的很像极了你母亲的行事作风,让人感到非常的可笑。你凭什么觉得,你花点人民币就能弥补过去犯下的错?”
安溪站起身来,推开椅子准备走:“别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放过我,也给你自己留点面子吧。”
“我母亲快死了。”岑舸突然说,“她今天告诉我,她要死了。”
安溪脚步停了一下,然后说:“我很遗憾。”
安溪还是走了。
岑舸独自在咖啡厅里坐着。
服务员终于端来了她的美式咖啡,见另一个客人已经离开,她心里奇怪,却又不敢多问,因为岑舸的脸色实在是难看。
放下杯子,服务员很快消失。
咖啡厅里只剩下岑舸一个客人。
冷冷清清。
美式咖啡用透明的玻璃杯装着,冰块浮在表面,无声融化。水汽在杯壁上凝结成珠,沿着光滑的杯面滑落,浸湿木质桌面。
等到最后一块冰也快融化干净了,岑舸才起身离开。
她拉开椅子,往前跨了一步,却意外踢到桌子脚,咚的一声跪摔在地上,肩膀撞到桌沿,打翻了桌面上的柠檬水。
带着酸甜气息的液体哗啦啦的滴落下来,一半溅在地上,一半落在岑舸肩膀和手臂上。
“哎呀,你没事吧?”服务员听到动静,急忙过来扶岑舸,但岑舸像是站不起来了似的,服务员拉了半天,硬是没能把人扶起来。
“我来。”岑舸的助理闻声从外面赶进来,想架岑舸的手臂,把她扶起来,却被岑舸推开了。
“我没事。”
岑舸撑着被柠檬水打湿的桌子,慢慢站起来。
她只是坐了太久,腿麻,加上突然摔倒,小腿一时间没了知觉而已。
岑舸扶着桌子站了一会。
被饮料打湿的掌心湿润黏腻,感觉非常糟糕。
服务员扶起了杯子,正用纸巾擦拭着桌面。
岑舸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想到,那杯饮料,安溪一口也没喝。
她在面对着自己的时候,连喝一口水的心情都没有了吗?
岑舸没让人扶,她自己往咖啡厅外走。
咖啡厅门外的人行道破旧不平,岑舸走了两步,忽然又被绊倒,整个人都摔趴在了地上。
助理被吓得尖叫,立马跑上去扶岑舸。
岑舸撑着手臂,起身时,她突然看到了旁边的玻璃墙。
墙面光洁,反射出她狼狈摔倒的模样。
岑舸梳好的头发有些散,几缕黑发垂落,贴在她汗湿的脸上,甚至钻进了她张开着喘息的嘴角。
这画面似曾相识,一下子将岑舸带回了2016年6月,安溪与岑舸分第一次分手后和好的时间。
那天下着大雨。
岑舸在咖啡厅里写论文,但思绪一直不太集中。
她反复地在想自己和安溪的事。
犹豫再三之后,岑舸还是给安溪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和好吧。”
那时她其实拿不准安溪的态度。
毕竟两人第一次分手时,岑舸并没有给安溪具体的理由,只借口说自己学业和创业都太忙了,没空谈恋爱。
随后她就冷处理了安溪。
安溪发过一段时间求和短信,也打过不少电话,还说要出国来找她,岑舸都没理。
于是两人就这样完成了分手。
所以发求和短信时,岑舸并没有信心。
安溪很可能兜头骂她一顿,或者傲娇的耍起小脾气,要岑舸哄一段时间才行。
但安溪没有。
短信发过去不到半分钟,安溪就打来的电话,不确定地问岑舸:“真的要和我和好吗?”
岑舸当时很高兴,但语气冷冷淡淡,说:“嗯。”
说完她本想再给个理由略作解释,顺便表达一下上次随便分手的歉疚,但安溪接话很快,没给岑舸道歉的机会。
她几乎立马就说:“那我现在就去买机票,然后过来找你,你把你公寓地址给我好吗?”
岑舸给了安溪地址,很快安溪就发来她的航班信息,安溪买了时间最近的机票。
岑舸愉悦地回了好。
回完之后,因为心情过于愉悦,她还追加了一条:“那我等你。”
安溪秒回:“嗯嗯,我好想你,恨不得立马飞过来见你。”
岑舸:“嗯。”
安溪又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联系我了……”
岑舸想了想,还是回:“之前分手是我没想清楚,抱歉。”
安溪:“没关系的,我原谅你。那段时间你也的确很忙,我可以理解你。”
那时候的安溪原谅得就是如此轻易,让岑舸掌控得也如此轻易。
她不由又想到了苏梨玉与岑儒的畸形关系。
岑儒不用付出,就能得到苏梨玉的一切。
岑舸开始想,也许安溪与苏梨玉之间有某种共通之处,这个共同点,让安溪在面对爱情的时候,和苏梨玉一样的盲目与愚蠢。
成功与安溪和好,岑舸心情愉悦,她合上电脑,打算提前回公寓,收拾准备,等安溪过来。
离开咖啡厅时,她还惬意的打包了一块慕斯蛋糕。
那时雨还没停,岑舸背着包,提着蛋糕,还要麻烦的分手撑伞。但这样也阻止不了她的好心情。
要不是顾忌着形象与场合,她简直想哼歌。
大雨淋湿了地面,路况也不好,湿滑积水,岑舸还提着东西,本应该更小心走路,但她一时得意忘形,没注意脚下,于是当街滑倒。
那一跤是岑舸人生里摔得最狼狈的一次。
电脑包,蛋糕,手里的伞,兜里的手机,四散摔落。她手还撑进了水坑,溅了自己满脸泥水。
这一跤摔得声势惊人,路人都被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没人上前来扶。
岑舸自己爬起来时,从旁边的玻璃墙上,看到自己摔得浑身泥水的样子。尽管姿态狼狈又丢人,但那时她的嘴角,竟仍旧带着笑。
此刻,十一年后的2027年。
安溪告诉岑舸,她们回不去了的这一天,岑舸久违的又摔了一跤。
这次,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安溪回到医院。
她心情烦乱,不想回病房,于是在花园里坐着透气。
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安溪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岑舸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空旷无人的咖啡厅里,失魂落魄,仿佛被世界丢弃。那一瞬间,安溪竟然可耻的,感到了心疼。
安溪抠着自己的无名指,岑舸独自坐在咖啡厅里的画面,在她脑海里盘旋不止,挥之不去。
她总忍不住去想。
但她不应该的。
不应该想岑舸,更不应该心疼岑舸。
不过怎样都无所谓了,这次以后,岑舸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
要是下次岑舸还来,那安溪就当面骂她下贱,安溪默默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手,对,岑舸要是再纠缠她,她一定当面骂她下贱。
在花园里坐了十几分钟,安溪回到病房。
病房里有人,不止是安溪的小助理,还有白郁舟的助理,以及白郁舟本人。
病房是双人间,白郁舟躺在靠门的那张床上,脸色惨白,一副快要断气了的生无可恋样子,手背上还扎着输液针。
安溪愣了愣:“你怎么也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