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万物为铜(2 / 2)
而始作俑者,还被称为“大善人”。赵素衣只觉“赵郎君”无比恶心,连带自己的名字都脏了。他看着几个孩子,记得自己还带了两个糖烧饼,拿出来递给他们。
几个孩子欢喜地接过烧饼分着吃了。
赵素衣还拿着一张裹烧饼用的纸,因为上头有油,他翘着手指,折出一只纸飞机。
这是崔嫦教他的。
赵素衣轻轻地把纸飞机扔出去,它借着风往前滑翔,落在了高高草尖。
四个小孩子没有见过纸飞机,觉得稀罕,跑着把它从麻黄草上取下,回头问:“哥哥,这是什么啊?居然还会飞呢。”
赵素衣微笑:“纸飞机。”
“纸飞机?”几四个孩子面面相觑,“飞机是什么?”
赵素衣回想崔嫦给他的解释:“是一种车,会飞的。”
他们低头瞧着纸飞机,想象不出会飞的车具体是什么样子。困惑了一会儿,也就不想了,互相扔着纸飞机玩。
赵素衣在麻黄田边站了一会儿,牵上马,决定到村子里去看看。
王庄子村贫困,无人修筑的土路坑坑洼洼,乱草丛生,两侧都是茅草顶的土坯房。
一个衣衫破烂的老乞丐趴在地上,他身前放着只豁着口的破瓷碗,脏污得辨不出原先的颜色。右手边则放着根碳黑的拐杖,它的姿态和老乞丐一样,瘦长的一条,骨节夸张地朝外凸。
老乞丐望见赵素衣,毫无神采的双眼瞬间放亮。他慌忙道:“郎君,郎君!你可怜可怜我,赏我几个铜板吧,一个也行...一个也行!”
赵素衣没说话,他弯下腰,将五枚铜板放到老乞丐的掌心里。老乞丐五指收拢,牢牢抓住了那几枚铜板,他千恩万谢,连连向赵素衣叩了五个响头。
赵素衣见乞丐年老,本想去扶他。谁知那老乞丐突然抓起身边拐杖,站起身往南边跑了。他一瘸一拐地,速度却快,灰白的脸上洋溢着喜气,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好事,扯着嗓子喊:“我有钱买药啦!”
赵素衣一个激灵,他回头想骑马去追,可那老乞丐早已拐入街角,不见踪影了。
他心里头空落落的,继续往前走。
“郎君!”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倚门叫赵素衣,“我瞧郎君面生,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赵素衣道:“我家是药商,听说这里有麻黄,想找人问问价。娘子知道那些麻黄田是谁家的吗?”
少女道:“郎君来错地方了,整个村子的麻黄都是赵大善人的,不向外卖。”她又对赵素衣笑笑,脸颊边漾起两个浅浅的酒窝,羞怯道,“虽然没有麻黄可以给郎君,但我还有其他的好东西想给郎君瞧。郎君生的好看,我只要你两个铜板。”
少女并未明说,但神态和动作已暴露她是一名暗门子。赵素衣摇摇头:“我家里人还在等我回去,便不打扰娘子。”
赵素衣向少女告辞,往回走了。
没多远,他又遇到了之前那位老乞丐。
老乞丐吃了那药,药性正浓,竟然当街发起痴来。一手挥舞着拐杖,一手举着只小瓷瓶,神态自得,全无方才的怯弱卑微。
老乞丐嘴里哼唱着一支无名小调,脸色酡红,如喝醉般步履踉跄。他眯着眼睛瞧赵素衣,似乎还记得他给了自己五枚铜板,绕着他走了两圈,乐道:“你很好,朕要封你做万户侯!”
老乞丐说完,哈哈大笑着,手舞足蹈地跑远了。
赵素衣没有说话,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继续牵着马往前。
很快,他回到了村口。
那四个孩子还在忙碌着给麻黄田浇水,赵素衣看到他们,才觉得松快些。他又见几个孩子侍弄麻黄的动作娴熟,心中一动,忽然问:“你们读过书、认识字吗?”
四个孩子齐齐抬头,眼中皆是茫然神色:“书没读过,也不认得字。”
赵素衣虽然满腹草包,但也知道人还是需要读些书的,起码要认字。他走过去,蹲下来捡起一块小石头:“我来教你们念几个简单字吧。”
其中一个男孩问:“哥哥,我们读书,赵大善人能多给我们钱吗?”
赵素衣没吃饭,一听到“赵大善人”这几个字胃里直犯恶心。他瞧着几个孩子天真的脸,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王庄子村的人们都生了病,他们习惯贫穷,却又不安于贫穷。想改变,却又囿于现状。这种矛盾的情绪随着麻黄的根系深深扎进这片贫瘠的土地,成为难以治愈的痼疾。
赵素衣希望小孩子都能认字,希望漂亮姑娘露出明媚开朗的笑容,希望须发皆白的老人能够颐养天年。
而不是现在这样,每个人像被圈养起来的家畜,在药物的作用下醉生梦死。毫无希望地活,稀里糊涂地死。
他决定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