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力挽狂澜(1 / 2)
第二十一章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公孙华顿了顿,掷地有声道:“陛下,在下曾出使过卫国,卫世子当时接待的在下。我们一见如故,兴趣相投,曾秉烛而谈三天三夜,俗话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用来形容我和卫世子再恰当不过,此番我出使贵国,卫世子也客居在此,我见到故人自然要叙叙旧。可一席话谈下来,发现卫世子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说到这里,抬头觑了晋王一眼,王座两侧各放置着半人高的青铜灯台,烛火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晋王靠在玉座里,依旧是端正的坐姿,仿佛连动都没有动过,冕旒在脸上投下斑驳阴影,他似乎在沉思,淡淡的声音:“公孙先生直说无妨。”
座下群臣都很激动,一个个目光如刀地探过来,卿季宣闻言也讶然地看向宋绯,眼神颇有些复杂。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宋绯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险境,所以即使心里紧张,面上也能表现得神色如常。令不知情的人完全摸不着边际。
那头公孙华受到晋王鼓舞,继续道:“在下和卫世子谈起以前往事,他竟似完全不知,在下心中起疑,故意说错话试探了一下,这才确定这个卫世子果然是假的。”
晋王打断他道:“口说无凭,公孙先生可有什么证据?”
公孙华霍然回身,指着宋绯道:“他跟真正的卫世子长得很像,在下心想除非是亲兄弟否则不会长得这么相像,可是众所周知,卫侯只得这一个儿子,所以在下斗胆猜测他是卫世子的妹妹。是真是假,让人验明正身不就得了?”
此话一出,更加不得了了。有人失手打翻了酒爵,有人失手丢了银箸,有人嘴里的菜吃到一半张着嘴,连晋王身后执羽扇的小宫女都差点失了手把扇子砸到晋王背上。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宋绯的身上,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由此可见,宋绯平时伪装得有多成功。
相比较而言,晋王镇定得简直不是人。他一手撩起冕旒瞧着宋绯,灯影下:“世子可有什么话说?”
宋绯手心冒汗,她早就预料到今日之场面,昨夜一宿未睡,心中已经罗列了好几种应对的方法。她抬起头来,突然大笑道:“公孙先生真是好笑,你想讨好晋王好顺利完成宋王交代的任务,何必拉我下水?哼,你们这些辨士总想着凭一张嘴就敛尽天下财宝,不顾事实歪曲真相。”
公孙华道:“世子若是底气十足,何不让人验明正身?”
宋绯站起身来,走到公孙华面前,背着手转了一圈,“真是笑话,我是为了晋卫两国的盟约甘愿做质子的,不是来受辱的。若是世上都如公孙先生这般,我该被验多少回身?”顿了顿,“公孙先生说我是女人更加可笑,就算是双生子,兄妹长得一模一样的也不太多见,更何况我是独生,只有同父异母的妹妹,没有同父同母的妹妹,你说这样的情况,我这些妹妹们跟我长得相像的几率有多大?”
先前说了,宋绯连名字都是母后起的,她并未上公主封号,父王又不待见她,很不愿意承认这个女儿,导致卫宫的人对她三缄其口。外人就算打听也很难打听出来的。
公孙华一噎:“世子口舌倒是利呀。”
宋绯道:“哪里哪里,比不上你们这些靠嘴吃饭的。”
一般做贼的被人揪出来都会很心虚,但宋绯从头到尾理直气壮底气十足,众人都有摸不着头脑,不知谁说的是真谁说得是假。
公孙华不理宋绯,转身对晋王道:“在下所说句句属于实,陛下明查秋豪,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晋王端着酒爵在心里斟酌,王宗印早将别馆的事如实告诉他,眼下宋国内忧外患,公孙华来到晋国不急着见他,反倒先去找卫世子叙旧,着实惹人怀疑,似乎早怀疑卫世子是假冒的,他初来晋国,怎么会得知?想必是有人暗中告诉他的。
他思量片刻,目光落在宋绯身上,他平日里没怎么仔细瞧过,卫世子肤色偏黑是真的,可此时被橘黄的烛火一映,似隔了层雾,眉目如画,
确实秀气得堪比女子。他心思百转,笑道:“卫世子素有卫国第一美男之称,面容是秀气了一些,不足为奇。公孙先生怕是多虑了。”
公孙华斩钉截铁道:“若不是心里笃定,在下岂敢妄言?而且宋卫两国素来交好,在下也不愿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是不忍见陛下受欺骗。”
晋王沉吟,似乎不为所动。
公孙华急得满头大汗,偷偷朝太叔衍使了个眼色。
太叔衍慢吞吞地站起来,帮腔道:“陛下,宋卫两国都是盟国,一碗水端平才是大国风范,现在卫世子和公孙先生各执一词,难辨真假,验身是最直接简单的办法。堂堂男子又不是姑娘家,露一下没什么关系的。”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晋王心中淡哂,不得不怀疑自家丞相私下里跟公孙华有什么来往。
他目光悠悠地落到宋绯身上,笑道:“寡人也相信世子不是假冒的,堂堂正正也不怕被人瞧。”招手唤来内侍,内侍立即凑过来,他轻声说了几句,末了道:“你带世子去侧殿验一下吧。”
宋绯她瞟了太叔衍一眼,心里恨得牙痒,如果自己一再推拒验明证身,反倒惹人疑惑了,她把心一横,面上做出屈辱的表情:“我堂堂正正,也不怕被验身,陛下有心侮辱我,还用去什么侧殿,横竖没了一点尊严!”抬手落到腰间,有意无意地瞟了卿季宣一眼。
太叔衍笑道:“这哪是侮辱啊,分明是还世子清白!”
宋绯垂下头,手指有些颤抖,先把衣带上的玉饰解下来,然后再是衣带,因是盛装出席,曲裾绕襟深衣,里面穿了好几层,脱起来稍微有些麻烦。她这样慢的动作外人看来是气定神闲,其实她背心早已惊出冷汗,暴露不暴露全在卿季宣肯不肯帮忙了。
卿堂堂一国世子被当众验身,确实够屈辱的。卿季宣其实心里也在挣扎,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只有他帮别人,尚不曾接受过别人的帮助。卫世子是第一个,她救过他,他理当报恩,可是睁着眼说瞎话不是他的行事作风,更何况是欺瞒君主?
他头一次遇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他试图在这两点上找平衡,他不认为卫世子是女人,也许可以稍微润饰一下证明卫世子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想了想,他避席道:“陛下,臣月余前在青城别柳曾遭刺客袭击,恰巧卫世子路过,为臣挡了一剑,伤在胳膊,至今留有疤痕。臣当时便带世子回去治伤,他赤着上身的模样臣瞧过,怎么可能会使是女人?而且卫世子的画像在各诸侯间辗转流传,相信在座各位或多或少都见过,倘若眼前这位是假的,怎么可能跟画像上的人那么相像?”顿了下,转向公孙华,“公孙先生,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如果是别人出来证明,这衣服可能还得继续脱下去,可是卿季宣不一样,他是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在晋国是光辉朗月一般的存在,说谎是不可能的。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亲眼见过了。而且他是晋王的准妹婿,心肯定是偏向晋王的。
宋绯刚解开衣带,可是晋王不发话,她也不敢停下。心里有些惶然,卿季宣竟然把她救过他的事也抖出来,晋王回头肯定会详细问吧?到时就真的穿帮了。哎,这样也不算什么,总好过暴露真实身份强。
抬眼偷觑晋王,她自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他迟迟不喊停,似乎很感兴趣地看着她脱衣服?她狠了心脱下最外一层罩衣。这时,晋王终于说话了:“寡人信得过长平君,他既然如此说,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世子也不必脱了。”
宋绯默默把衣服穿好,浑身差点虚脱。
处境最尴尬的是公孙华,他倒没料到横生变故:“陛下,在下是真心为您着想,怕您蒙受欺骗……”
晋王淡淡打断他:“寡人信得过长平君。”
不容置喙的口吻将他堵得死死的。公孙华一噎,心中怒气难平,这下搞砸了,不仅没讨好到晋王,还和卫国交了恶!回去可怎么交待!
他看向太叔衍寻求支援。
太叔衍这只老狐狸哪还顾得上他,明哲保身地退到一边去了。
满殿寂然,晋王将公孙华晾在一边,并不急着处置。转向宋绯温声道:“让世子受了委屈,是寡人的不对。”
宋绯硬声道:“在下身体不适,请陛下容许我先告辞。”
晋王笑道:“也罢,寡人派人送世子回去。”
他听着那带着浓重鼻音的嗓音,蓦然想起昨日雨夜里碰到的女子,会注意到她只是因为她和韩云起站在一起,他不免多留意了一些,对那女子的说辞也没有尽信。
可王宗印每日都会向他汇报骊山别馆发生的一切,和那名女子的说法基本吻合,倒寻摸不出什么异常来。公孙华今日安排的这一场大戏绝不是空穴来风,肯定有什么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