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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道自在人心,这脏水虽泼上身,可说出去也得有人信,何况有庄柯作证,自己卖力卖命,什么时候做过亏心事?
姬洛微微摆首,踱步上前检查少年的伤口。那石柴桑自打将其视作了巫真,便不太愿意在他跟前杀人,此刻听得脚步声,手头不由松了一分,那娘娘腔吊着一口气,慌忙夺路而逃。若他真的逃了,倒也能捡回一条命,偏他瞧出姬洛身份,又骇于这老太婆的手段,心中还算有些江湖义气,忙通风报信,当即射出一枚白日焰火。
不好!
这不是自找死路吗?情况未明,姬洛本欲置身事外,两不相帮,可看那娘娘腔鲁莽行事,纵使脚步一挪,有心相救,也终究是晚了一步,就瞧着那老婆子两根手指从娘娘腔喉头穿过,后者死相极为痛苦。
身后被困的仆役、杂使都为这一手狠辣功夫下得噤声,想不到一位面容如此和善可亲的老人杀人见血毫无怯态,而场中除了姬洛视若无睹外,则唯余那少年偷偷瞥眼打量,脸上虽爆汗珠,可眼中却清静无澜,咽了咽口水竟还能张口顺溜问话:“你们……你们也是教中的人?这位老婆婆是?”
有几分胆识啊!
姬洛虽然听不懂少年的话,但从他一手拭去嘴角鲜血,一手对着石柴桑指点的狐疑模样来看,也能猜出□□分内容。心中想道:天都教内部未必上下齐心,石柴桑身份敏感,人又是从私牢里逃出,这些人虽不成大碍,但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念及此,姬洛忙赶在身后人开口前拦截了下来,就着桌上茶碗,写了几个字,谎称是九族中人,听闻南中附近江湖人在天都教起事,赶过来帮忙的。
不过他却是多心了,石柴桑虽生得一副柔善面,可拿鼻孔大气一出,根本没打算回应这山中少年的问话,端着一副族长的架子,心里恐怕在想:这人还不配同我多话。
少年见他字成隶书,倒也不惊奇,自打诸葛军师七擒孟获开辟南中以后,滇南长于中原氏族混居,再者,晋朝虽衰于南方,但宁州仍在其版图之下实为不假,所以遇上几个会写汉字讲汉话的人,根本不见得惊奇,反倒会让人误会是哪家高门子弟,毕竟一般人没这等子机会触碰。
“哦,原是这样。九族同祖,既为同袍,孟曳先谢过两位大恩。”滇南最重辈分,百濮少年先朝石柴桑行了个古礼,似乎并没有发现眼前的老婆子是个睁眼瞎。随后,他再对姬洛抱拳,以汉话回应。
姬洛与他对视,撞见的却是含笑盈盈的眸子,那双眼睛太美了,不妖却惑人,明动而灿烂,生在这粗粝少年的脸上,倒是有些可惜。
据孟曳所言,他们本是这哀牢山附近的山民,负责给天都教上下供给吃食,偶尔做做杂役,反过来也受其庇护,身子骨有些个病痛,十巫则会派人赠医施药。
就在近日,先是来了一群衣白衣,戴幕离自称要拜谢巫咸大祭司援手奇花的医者,大祭司不见,他们当中一老者则当即挑山门,非要与十巫比斗,十巫出阵与其斗医斗毒,接连比了两天一夜,就在第二日晚上,职司守卫的巫罗示警,山下大批江湖人攻山,最后于云河神殿前对峙。
这两路人马相争,可苦了孟曳这群无辜村夫,跟着受累不说,还被当作妖魔邪类被关押在此。
姬洛好事做到底,念着他们飞来横祸且又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便帮着孟曳一道把人给救了出去,先离开此地,再寻个机会从山里荒僻小路冒险下山。好在这当口江湖人都聚在顶峰,底下虽留了些人手,但这漫山遍野也看不过来。
待人走了个干净,孟曳却留了下来不挪步,揪着衣服有些难为情,姬洛瞧着他欲言又止,便拾来树杈,在地上泥里写道:“山中危险,切勿再留。”
“我不会拖累你们的,若是遇上事你们尽可以弃我而去,只要让我跟着你们。”少年急了眼,用不怎么标准的官话喊道,“且不说婆婆和公子待我有救命之恩,我对这山中还算熟稔,眼下可为你们引路。再者,我是孟部的人,想去看一眼怜惜姑姑,至少让我晓得她平安,才能放心回族中禀报。她为人耿直良善,从无与人结仇,便是六年前那场大变亦置身事外,哪里是他们这些人说的妖女荡妇!”
这次,还没等姬洛继续书写反驳,一旁不语的石柴桑破天荒开了口:“不行!你说的话不可尽信。”石婆婆将木杖一拄,肃容道,“当年的天都如何不是人才精绝,甚至有白姑坐镇,可惜不一样为他翻云覆雨?且还能困……”那‘困老身于魇池’几字未出口便堪堪顿住,石柴桑不便与山村少年多言,便避了过去,继续道,“反正,能于崩乱中兴,定这几年清平,我们这位巫咸祭司可并非泛泛,有他出手,怎会容许那些武林小贼两日破山!”
石柴桑和现任的巫咸祭司可谓是死敌,听她尾句的意思,竟是赞赏有佳,能得对手相称,且还是个脾气硬,有些手段本事的高手,那久居云河神殿之人,恐怕真不是什么嫩芽子,憨头青。
姬洛心头不禁敲打小鼓,猜测其中恐怕还有变故。
说到激动时,石柴桑目虽不能视物,但却从鼻息辨出孟曳的位置,拿木杖往他衣襟上的银饰一钩,提着他脖子冷笑道:“何况,说句不好听的,你是什么身份,你又亲眼见过巫姑几次,可配?”
“我怎么不配了!”孟曳去抠老婆子干瘦的手指,又委屈又气恼,“我爹是个汉人,我娘为情出奔被抓,族中长老都骂她不要脸面,要将她烧死在火刑柱上,若不是怜惜姑姑出面,恐怕我也活不得这么大。这些年族中待我苛刻,也是姑姑游说,才使我谋得这份差使,能与我娘相依度日!”
石柴桑虽未置可否,但姬洛却松了口气,看她手上力度,杀人只在眨眼之间,这会还没动作,可以断定这念头已被抹了去。
说到底,姬洛心里其实也未完全相信这少年,毕竟滇南久经传统,保留的习俗不可不畏陈旧,加上孟姓在滇南乃大族,从方才孟曳虽然畏惧老婆子的凶狠手段却仍然报以大礼来瞧,等级尊卑早根深蒂固,以他这菜农身份,确实悬殊。
“至于你说的大祭司。”孟曳双脚落地,也算有些眼力劲,悄悄往姬洛身后躲了躲,这才敢继续开口,“听说是闭关当头,生死紧要,才被这群虎狼之辈趁虚而入。”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忧心丧气,“若天都真教他们拿下,我们往后可如何自处?少不了还要再受那些人的欺凌。”
石柴桑却不管他的担忧,反倒是听到“闭关”二字,脸上忧喜参半,不由心中揣测:这个时候闭关,且又是生死紧要,必然是破境之时,难道当年白姑真的将不死之法的《天宗卷》传给了那个小子。可怎么会,白氏千百年之密,怎会给一个外人,还是说,是巫咸自个儿找到的?
那石婆婆想不通,那年眼见事成,突然杀出个少年郎,本以为是螳臂当车,没想到却有翻天之能,至她被擒之时,也不知道白姑生死下落,其中关节,就更不得而知。
“不管怎样,夺来便是!眼下真是天助我也!”石柴桑合掌,用百濮话自言自语念叨了一句,随即敲定,“翎儿,带上他,有阿婆在还翻不出什么浪子。”
姬洛与石柴桑跟随孟曳上山之时,洞底的相故衣并未随暗河潜走,而是忍着伤痛爬了上来,仔细将眼中的毒钉拔出,一边简单地包扎了,一边心中觉着不平:“这姓姬的小子人倒是机灵,出手果决也罢,就是下手没轻没重,若不是我被困‘瞳洞’,已对暗河熟门熟路,换作旁人早就沉水闭气而死了!”
想到这儿,他对着近旁卵石狠狠踹了两三脚撒气。
洞里瀑布回声与棱锥滴水忽然一停,相故衣抬眼,不再做小孩子脾气,俨然是一副身经百炼的江湖老手模样,随即猫腰往暗处一退,他这一走,顶头上下来两个小蟊贼,在棺阵前小心翼翼探寻,却并未出手。
相故衣本以为是顶头攻山的江湖人分出了两个误打误撞过来,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甚为不对劲,那帮自诩正义的豪客,或多或少深受天都禁术的迫害,面对石柴桑留下的棺木,纵然畏惧这东西,也不该毫无惊疑之色,如此看来定是别家的人。“难道还有人黄雀在后?”相故衣摸着下巴,拿不定注意再三观望,又瞧那俩人在方才乱战的痕迹前捕风捉影,顿时心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