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小镇上(1 / 2)
“嗷!”
远去的简陋马车上,双牙探头出来,在烟尘中看了眼那片越来越小的地方,然后缩回来,朝丁了一个劲儿摇尾巴。路过一个坑洼不平的路段,车内颠簸,它俩一屁股坐下,瓷实许多的身子晃来晃去,偶尔被抛起来罢了,换做以前,颠一下就能甩出去。
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腾空,从最初的蹬腿,到自己换姿势,双牙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丁了摩挲着手中的东西,那是一颗犬牙。一指大小,形状饱满,弧形如同月牙,牙根处已经呈血澄色,半透明的暗红蔓延了一半。
他知道它的来历。
乡里是不伤牛、马和狗的。
牛马老了干不动活,乡里嫩草遍地,总不至于喂不上,狗吃得也不多,给口剩饭就行。养至老死,就有取牛角、马尾、狗牙驱邪避凶的习俗。
宗庙中有一条体型颇大的白狗,这牙齿就来源于它。
它活到了五十岁,据说一路来为乡民们驱赶过野猪豺狼,甚至抓过小偷,十分有灵性,所以乡民们奉它做犬公,很是敬重。他也见过一眼,彼时已是垂垂老矣奄奄一息,伏在泥土塑像后头,连抬眼都费力。
它去世是两个月前的事,办完丧之后,落下的四枚犬牙放在神案上,几个乡长商量之后,决定把它上面两颗大犬牙供奉在庙里,底下小的两颗可以让乡民迎回家供。
丁了不感兴趣,那只白狗身上并无一丝灵气,所以他们是怎么处置的他没有再关注。
怎知安置哑婶时,却在她身上掉出来。
今天似乎是个特殊的日子。
刚出乡时,他看到家家户户似乎格外热闹,把弓箭镰刀挂出来不止,许多大大小小的男孩光着上半身,亲人为他们戴上红绳穿上的狗牙,让他们跑出家门,恣意玩闹,相互比较,很是意气风发。
丁了不知道哑婶是怎么拿到这枚狗牙的,她从未透露过。稍加回忆,只记得她这个月去英婶家去得频繁了许多,这狗牙上所穿的红绳经过细致的编织,这手艺是英婶的看家本领。
“嗷嗷!”
双牙玩得累了,见他一直在看着手里的东西,于是也凑过来望,歪着脑袋很是好奇。它的叫声惹来赶车的中年男人回头,他瞟见丁了手上的狗牙,哦哟了一声。
“小兄弟,好东西啊!”
丁了:“是啊。”
大叔爽朗,呵呵笑着说道:“这是不是你们乡里那条白犬公的牙?听说分了两颗小齿出来,不过看来这可一点儿不小啊,比养七八年的狗大牙都粗实,这红浆也属实漂亮,我活了大半辈子,就见过一条十五年的狗有一点红。好东西啊真的好东西,可算是宝了。你是要出去找工吗?咋今天出去?”
丁了指腹摸过光滑的暗红部分,回答:“讨生存,没办法。”
“那倒也是。”大叔牵着粗砺的绳子,路不好走,但嘴上应得也不含糊:“人活一世,都得为了口吃的忙活。不过你家里人可舍不得你出来吧,那么颗好牙,真疼你!”
丁了拉开绳扣套上脖子,应道:“是啊。”
大叔是个话痨,见他一个劲儿看那枚狗牙,兴致不太高涨,只当少年人离家愁绪,于是岔开话题说:
“我们那旮旯不过这节,不过我家几个娃儿去年听我说过,可劲惦记着让我也给他们拿狗牙回去戴,那会儿闹了有十天,过了一年以为他们不记得吧,嘿,前几天回家的时候,又说要狗牙,奇了怪了,不过戴戴也好的,驱邪保平安,牙齿也不会烂,一直守着娃儿,就是打孔不好打……”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入夜的时候就到了镇上。
赶车的中年人运人也载货,一般往返于镇上和各乡村,并不会再往远去。
丁了付好车钱,跳下车去,双牙紧随其后。
跟在他脚边,双牙仰着两颗小脑袋,止不住好奇地四处看,它还未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灯,没闻过那么多奇怪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镇子入口立的木牌写着亥时宵禁,如今约莫已经到亥时,却依旧人来人往,店铺也异常热闹,想是此镇作为去往涪城的中转点之一,这几天怕是外来人不少。
丁了稳步走在街道上,目不斜视。
两边各色灯笼,甚至有些萤光石的光芒投在他脸上,嘈杂声不绝于耳。双牙个头小,又黑漆漆的,倒没人注意它,很灵活避开许多大脚,紧跟着丁了。
他准备找个地方投宿,路过几间旅店客栈,皆挂上了客满的牌子,就在他驻足看的时候,前方人群中挤出一个身影,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丁了往后踉跄一步,感到一丝凉风偷窜进衣襟里,稍纵即逝,怀中的东西就被对方摸走,他稳住了身体。
虽察觉面上却作不知,低下头看,正好与一双明眸对上,顿时宛如撞入一汪秋水中,澄澈清透,内含三分娇纵七分委屈,抬眼卷翘的睫毛分明,似有湿意,如花蕊带露,能勾动人心弦。
一时间,他扶着人的肩膀出了神,周围的人也有不少看呆驻足。
个子娇小但是身形妙曼的姑娘,豆蔻年华,着一身紫色的飞蝶窄袖裙,头发梳作垂鬟分肖髻,披了一截在背后,好比锦缎。巴掌大的小脸,肤白唇红,虽未完全长开,却已见几分惊人的美。
她光是站在那里,周围便一阵幽香,明显就是备受家族疼宠教养长大的少女。在这阵香味的中心,少女见他还不放开自己,本就委屈的眼眸更添一分火气,雪腮生晕,脱口斥道:
“你、你看够了没有!?”
丁了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被烫到似的把扶在她肩上的手松开,后退两步,感受到周围或责备或调侃的视线,面上尴尬窘迫,连忙摆手说:“对、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见他如此,少女眼眶微红,气呼呼哼了一声。
但是想到什么又垂下睫,纠结一般,雪白的贝齿咬在红润的菱唇上,最终眼中湿意多了几分,嗫嚅道:“虽、虽然你冒犯了本小姐,但还是,还是要多谢你扶我一把。”
随即似羞似恼,轻跺了一下脚就扭头跑了。
受了委屈还被人冒犯,但一码归一码算得清楚,心灵澄透,脾气娇纵但是教养十分好的大小姐形象生动活现,不少人望着她离开的地方,快几拍的心跳久久平静不下来。
丁了的视线也停留在那里。
“哼,登徒子,可真会占人便宜。”
“可不就是,装得一愣一愣的,抱着人家小姐半天不撒手,真不要脸。”旁边传来两个尖酸的声音,把他的目光吸引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