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1 / 2)
老黄不接他的话,仍然劝道:“二少爷里面先坐。”
少年走了进来,正是下午在柳如霜的裁衣店中,和顾横洲大打出手的徐凌昊。
顾横洲轻轻摇头,示意贺西楼不用去管他。
他们本来就和徐凌昊素不相识,出手也只是觉得欠了柳如霜一件衣服的人情,人情已还,犯不上和徐凌昊有所纠缠。
徐凌昊走进来,扫了一圈铺面,顾横洲两人正在阴影里,他也没多看,挑了个熟悉的位置坐下,背对着两人。
老黄的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就端了两碗热腾腾的米粉,一碗放在徐凌昊面前,一碗放在他对面。
“错了,放在这儿。”徐凌昊把对面的那碗米粉放在自己的旁边。
“是了,我糊涂了。”老黄拍拍自己的额头:“老了,不记事了。”
徐凌昊熟练地拿起桌子上的醋,往身旁那碗米粉里倒了许多,又伸手去拿辣椒,装着辣椒的勺子在碗边停了一下,“五年了……该更能吃辣了吧……”
放了满满一勺辣椒,拿起筷子把米粉搅拌均匀,摆好筷子,重新把这碗米粉放回旁边,徐凌昊开始吃自己的米粉。
他低着头,拿着筷子挑了几根米粉,又重新把米粉放下,他忽然开口,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老黄,你家里那棵枣树,今年也该结枣了吧?”
不等老黄回答,他又笑了一声,笑声很急:“你看我说这是什么话,枣树不结枣,还是枣树吗?”
掩饰似的,徐凌昊立刻拿着筷子夹起米粉,然后握住筷子,把米粉卷起来,像是还不会用筷子时,小孩子的吃法。
“那棵枣树,我去年砍了。”老黄低头,无休止地搅着那锅汤,“家里没别的人,就我一个。枣树生了虫,我爬不上去,没法打药,慢慢就枯死了。”
“是吗……”徐凌昊停下动作,手里拿着筷子,整个人愣了一下。
半响,他低下头,筷子上已经凉了的米粉塞进嘴里,胡乱咀嚼了一口,辣油呛进咽喉,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徐凌昊捂着嘴,咳得嗓子发疼,眼里也呛出眼泪。
老黄连忙给他倒了一杯凉水,“喝点水,喝点水。”
徐凌昊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凉意把辣味勉强冲下去,他咳得脸颊发红,“没事。”
顿了一下,他又笑道:“砍了也好……都这么多年了……”
“二少爷,去年砍树的时候,还留了些枣,晒了晒,成了干枣,回头给你送去一点。”
徐凌昊低着头,伸手擦掉眼睛里被呛出的水雾,“不用了,我不爱吃枣。”
“给大小姐的,她那时候最爱来偷枣吃。”老黄低头翻搅着滚烫的汤水,“最后一茬枣了,也算是尽了我的一点心意。”
燕明城的秋天,天空高远澄净,白翼灰羽的燕子在天际飞过,远处十里霜红,繁华如梦。少年人无端强说愁,一念便成秋。
待到偷枣摘花时,便将那点愁绪抛之脑后了。花红正合嗅,温酒该入喉,说书人絮絮念念,讲南征北战,讲浮生倥偬,讲以为永远也遇不到的死生誓空。
徐凌昊眼底发热,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撑起唇角,脸上艰难地维持住了平静,“好,我替她……谢谢你……”
“这点东西,不值当一个谢字。”老黄舀了一勺清汤,又在里面撒了点盐,端到徐凌昊面前。
“二少爷,别吃粉了,米粉味道重,喝点热汤。夜里更深露重,喝了暖暖身子,你也早点回去吧。”老黄像是个历经沧桑的长辈,劝道:“回去睡一觉,睡起来就好了。”
徐凌昊突然凄然地笑了一声,“睡起来就好了吗?”
醺然入梦也总有一醒,总有避不过的故人往事,如同附骨之疽,逃不开也躲不掉。
他抬起头,像求证似的看着老黄,“老黄,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你明明……”
徐凌昊犹豫了一下,嘴里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太尖锐了,语言有时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能轻易刺入伤口,将已经结痂的陈年旧伤再度撕裂。
“怎么熬的……”老黄笑了笑,一笑起来,他的眼角出现了几道褶皱,“也没什么,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就这样了。”
“怎么可能……”徐凌昊不相信,“你送走了四个人……”
老黄想了想,笑着摇头:“二少爷,这回你说错了,我送走了六个。”坐下来掰着手指,老黄一个一个数:“我亲手送走了我爹、我娘,送走了孩子他娘,送走了友福,送走了翠玉,又送走了小虎子。他们每个人都在我面前闭上了眼,可是我没能救得了他们,只能亲手把他们送走。有时候回想起来,心里空落落,但有时候也觉得踏实,他们都走了,我也不用再惦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