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2 / 2)
蒋大人教了她五年,但没有给她弟子的名份。
“切莫学那些人沽名钓誉,你只要搭上是我弟子的身份,日后便不断有人来同你较量,事事要同你争先。我朝设女学是为女子开蒙,不是为了争奇斗艳。若只是为了闯出个好名声,以后好嫁人,那还是不要读书,学学管帐理家,学学人情世故,比学诗词歌赋有用。”
“人从书里明道理,无论男女。会写几个词句,联几个句子,便是才思?胸中无有天下,眼睛便只能看到院墙。”
她是谢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谢家的女儿是注定要顶着压力而生的。
即便不同京中贵女交往过密,谢寒蝉仍然常会在各种场合碰见要同她一较高下的女孩子们,春日冶游,秋日赏菊,时常有人拿了彩头设局,要与她诗文相交、书画论友。
甚至有人说,三大女子书院,官学、鹿鸣学院、徽山书房三年一次大比,各科目的第一名都不作数。
因为谢寒蝉不在其中。
谢寒蝉关起门,依旧在谢氏女子族学教授最简单的课程。
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
晚间读书,幼童们念,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她跟着唱,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
她坐在案前,让霍南玉和这些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一起识字,认认真真教习。书院极敞亮,四下里挂着纱幔,天光映入前院,拿着书站在院中,举手遮住阳光,望向天空,看呆了一群小姑娘们。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族学外堂往西,是教习们的住处。
闵芳有些不安地抱着手,这是她第一次见谢寒蝉。
“姑娘……要我做教习?”
谢寒蝉微笑点头。
“我们族学之前教针法的胡大娘媳妇儿生了,告假一个月,这期间,便请闵娘子代课。若是教的好,后面,便请你帮胡大娘分担一二。”
闵芳局促地捏着手指。
“谢氏的女学,都是贫寒人家的女孩子,也有要当门立户的女户,不必教的多精致,只是自己能学一门手艺,以后能养活自己也是好的。”
谢寒蝉让人给她递上单子,上面是她的束脩,还有一应开销明细。
“若有问题,可与王大娘说,大娘是族学的管事。”
闵芳看到单子上儿子名下出的供养,哭了出来。
“我儿……我儿才十二……伯府不认他,他如何能赚这样一笔银子……姑娘可不是要逼死我们母子……求姑娘可怜,我想见见侯爷。”
她不敢求谢瑶环。
谢瑶环一身的傲骨天成,站在她面前让她气都不敢喘。到了这里,她先被谢寒蝉与谢瑶环有六分相似的面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侯府的千金,后见她为人和善,不似谢夫人那样威慑,又问了别人,才知道是谢家的姑娘。
她听侯爷提起过,谢家大小姐,是很温和明理的人。
“十二岁……”
谢寒蝉坐在闵芳对面的软榻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十二岁,侯爷的长子,我表兄程子允已经去了南江大营。十二岁……勇毅伯府遗腹子不到十岁,日日混在营房,骑射一日不敢落下。”
“闵娘子当年做外室,是说过甘心情愿等世子回来的。世子没了,侯爷敬重世子为国征战,接济你们母子,闵娘子却不甘心了。如此说来,闵娘子对侯爷的情意,倒是胜过了对世子。”
闵芳不敢说话。
她不知道有的女子,不用对她冷眼相看,便能让人瑟瑟发抖。
她一声一声地说,语词极慢,却不容置疑。
“闵娘子若是不愿意在这里劳作,也可以。”她顿了顿,“我听说闵娘子还有一家亲戚,是你兄长,不如,我将你送回兄长家。”
闵芳大惊。
她若是能得兄长庇护,当年何至于自去绣楼做绣娘。她绣得十个指头无一完好,却连一分钱工钱都没见过,全被嫂嫂拿走。若不是兄长顾忌自家是良籍,她早就被卖了。当年做了外室,兄长尚不敢上门,世子过世,他上门来打秋风,幸亏是侯爷将他教训了一番。
“不!姑娘!我……我愿意在此劳作。”
谢寒蝉点头。
“闵娘子,你既在此教习,便不用担心你兄长寻来。不过,你也需守我族学规矩,否则,我族学也不会保你平安。”
“你应该庆幸,你的儿子虽然只有十二岁,却在霍家老王爷跟前养了一段日子,是个十分懂事的好孩子。”
“否则,只一条谋害当朝侯爷,你便会入罪,且顺理成章带累你儿子。”
“那……那不是毒药。”她满脸通红,下药的人倒比旁人还羞于启齿。
谢寒蝉有些皱眉地望着屋外的小姑娘。
“闵娘子,你以为你拿到的是什么药?”
闵芳霍的抬起头,吓得脸色苍白。
谢寒蝉不再理她,起身出门。
霍南玉笑眯眯地骑在马上,前头牵着马的,是威震八方、武功盖世且英武非凡的当朝肃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