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第8章（2 / 2）
鳌婆日常话不多，唯独这次，为了怼我姨妈还真是口吐莲花，我本以为这就罢了，谁晓得我姨妈还真敢和鳌婆杠上。
我姨妈管也不管这正座的是我干爹，便是当着我干爹的面扭头和鳌婆辩驳：“我知道，敖瑾是神兽嘛，我们鼬鼠族，连灵兽都算不上，当时划分族群的时候，我也是托了胡春蔓的福，才被划进灵兽一族的，你们个个都看轻我，九婴、玄武、老鳌、九尾狐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神兽的小杂种，你们才是一家人，唯独我不是。”
鳌婆忽而侧目看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我姨妈噘嘴，却不再言语。
我担心鳌婆身体，忙是拖过椅子让鳌婆先坐下，鳌婆却倏尔吩咐她身边的洪婆婆说：“我之前说过，辱骂小少主是小杂种的人，该当如何？”
洪婆婆躬身：“掌嘴。”
鳌婆往椅背上一靠：“还不快去。”
洪婆婆算是几位管事婆婆里功力最深厚的了，我阿娘有次说过，以洪婆婆的阅历和功力，想要当洞主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人家低调内敛，只求陪侍在鳌婆身边，不争不抢罢了。
“婆婆，”我忙是劝道，“今日咱们是来断案的，案子断清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如果现在动手，到时候落得一个屈打成招的罪名，反倒是不好服众了。”
我是当真这样想的，历经此事，我已然晓得我姨妈是有多狼子野心，若是她带着伤口认罪，日后便有了她可以翻供的噱头。
洪姥姥思虑了片刻，似觉我说得在理，也收起手，禀了鳌婆一句：“师父，待定了罪，再收拾这贱人也不是不可。”
说到定罪，这次我也算是人证物证俱在，阿毛被我关了起来，有人要来杀他之后，他也什么都招了，还签了字画了押，至于要杀他那人，是我姨妈的贴身小厮酩悦，也是鼬鼠族出身，个子小小的，他倒是硬气，什么都不肯说，咬紧牙关，死不认罪。
两个人，一张状纸，我当堂让包可爱递了上去，我干爹其实早就看过，他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让鳌婆过目，另一份，则是递到了我姨妈柳锦绣的跟前。
谁晓得，鳌婆还未发难，我姨妈便是将状纸狠狠地朝地上一掷，骂骂咧咧：“放屁，都是放屁，”她看着我，双目通红，“我到底是如何得罪了小少主，让小少主不惜代价，买通阿毛污蔑我，还掳走了我身边的小厮，造了一出杀人灭口的戏码。”
我惊呆了，我没想到我姨妈恶人先告状这副戏码竟然如此熟练，我张口无言，我以为她还会愧疚，至少，她不会这样反杀一口。
“姨……姨妈。”我心底对她最后一丝希望都没了，我这次只找了我干爹，没找几位姥姥，更是没让其他人知道，鳌婆是从穷奇叔那儿听到的消息自己敢来的，我私以为，我将这事儿做得还算是体面，她却连我们最后一点儿姨侄轻易都不顾了，算了，可能对她来说，我把这件事儿捅了出来后，彼此之间就再没什么遮羞布了。
柳锦绣站得笔直毫不畏惧，她朝着我干爹拱手：“九爷，酩悦昨日自打出门替我采买纸笔后就再没回来，我也派了人寻找多时，若是不信，可以问我藏书阁其他小厮，我昨日是不是让他们出去寻人了，如此想来，原来是小少主派人掳走了酩悦，借此栽赃。”
“姨妈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吗？”我据理力争，“明明是酩悦来杀阿毛，这一点，阿毛可以作证。”
“杀阿毛？”姨妈朝着我笑，“何时啥？”
“半夜，过了子时。”
“那就是黑灯瞎火了？”
我皱眉，觉得我姨妈这句话并不简单。
柳锦绣昂头：“月明星稀，灯光昏暗，若我没记错，小少主身边交好的两位包家姐妹身法极好，都是年纪轻轻就选入守卫的人，包家大姐，还是史上最年轻的二钗守卫，若是让她假扮刺客袭击阿毛，点亮灯火的时候，再把我的小厮酩悦推出去，说是他杀人，阿毛自然也会觉得，是我的人要来杀他了。”
好一招金蝉脱壳，这副说辞，我自己都没想到。
“那阿毛又为何要来杀我呢？他都招供了，说是你以他在鼬鼠族的家人为要挟，要他杀人灭口后，嫁祸给岑镜。”
“原来你是为了岑镜啊。”我姨妈口舌极快，她十分夸张地张大眼对着我干爹和鳌婆，“两位还不知道吧，你们捧在心尖尖上的小少主，对一个外来的玄武骨，发情了。”
“你……。”
我没想到我姨妈竟然还有后手，把锅往岑镜身上甩，我自以为证据充足，到了她的嘴里，全成了污蔑。
我只能看着干爹反复摇头：“干爹，我没有，我没有污蔑，我说的都是真的，是姨妈，”我冷静下来，“柳锦绣，你之前所说的一切，我掳走酩悦，还让身边人假装刺杀，借以嫁祸的事，又有什么证据？若你没有证据，我是否可以反告你污蔑？”
柳锦绣，对，她是柳锦绣，她再也不是我姨妈了，她趾高气昂的样子让我十分不悦，她直愣愣地伸着脖子看我干爹：“我没有证据，”她说，“所以，若是九爷要定我的罪，尽管定好了，小少主才是你们苦心教导来接任洞主之位的人，而我，不过是个虚职罢了，待我姐姐回来后，若是问起我去了哪里，还是请求九爷您能带着我姐姐去乱葬岗看我一眼，免得，她余生孤苦，连个念想都没有。”
我干爹原本就一直压着一股火气，听到柳锦绣如此嚣张，一下把手边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骂道：“你别总是拿阿蔓压我，我和她素来不和你是知道的，杀了你，还能让我出出气。”
“是吗？”柳锦绣似能拿捏每一个人的命脉，她知道我看重岑镜，便屡屡拿岑镜刺激我，让我险些失去理智，她知道干爹和鳌婆看重我，便拿我来要挟他们二人，她也知道，我干爹和我阿娘吵归吵，实则是过命的交情，绝对不会几年吵架就磨灭的。
柳锦绣支起脖子，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那九爷就来，杀了我好了，我姐姐救了你那么多次，你次次修行失败，都是她替你擦屁.股，这次她临时出洞，也是为了替你向昆仑求情的吧，九爷，你最好下手狠一点，一刀毙命，别让我太痛苦，我怕，我垂死挣扎，死个七八天都死不了，等到我姐姐来了，万一她忍不住散尽精元来救我，你可就没这样一个挚友知己了。”
柳锦绣惊呼了一声：“呀，我忘记了，九爷在修行功德呢，不能杀生。”她慢慢转移眸光，看向我，“那就请小少主动手吧，杀死你阿娘最珍爱的姐妹，你再看看，你阿娘会不会怨恨你，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对姐姐来说，到底是你更重要，还是我更重要，如今倒是能有结果了。”
我下意识地退后，柳锦绣继而挑衅鳌婆：“还是说，鳌婆亲自动手？”
***
“你阿娘就是养虎为患！”送了柳锦绣去绞藤树林后，我干爹还是忍不住连续骂了三炷香的时间，虽然他名义上是送了柳锦绣去绞藤树林，可只是把她丢到了山洞里让她出不来，看着这架势，我干爹还是打算等到我阿娘回来再做打算。
“我姨妈的嘴皮子着实厉害，阿毛虽然认了罪，可酩悦是她的死士，就算是死也不会承认是她指使的。”我摇头，觉得这境地还真是进退维谷。
我干爹纠正我：“她可不是你姨妈了。”
“对对对，”我也是口误，“她只是柳锦绣。”
我干爹气得甩袖子：“等你阿娘回来，只怕是又只是罚她进鼬鼠地穴反省，三、五年后再放出来罢了。”
我觉得干爹这措辞蹊跷，问了句：“何来‘又’这一说？”
我干爹看着我：“你小时候，被她骗去绞藤树林的事儿，你不记得了？”
我这记忆力着实模糊，我只记得我和我姨妈玩球，然后不知道怎么玩着玩着球就到了绞藤树林里了，包可爱说我姨妈是故意的，其他人也偶尔和我说过，可这过程我着实记不真切了。
“你不记得了？”我干爹忽而拽上我的手腕，夺走了我腰间的血头玉，他开了鬼眼，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才说，“你阿娘为了替她遮掩，竟然把你的记忆给洗去了。”我干爹气得发抖，突然撩起了兵器架上的长柄弯刀，“我要去剁了柳锦绣。”
***
事实证明，明明要修行功德不能杀生的干爹说要剁了谁，杀了谁，都是气话。
他才敢去绞藤树林的时候，我阿娘就回来了，我速度比不上我干爹，我赶到的时候，俩人已经打了有一阵了。
我干爹手持长柄弯刀，我阿娘甩着九节鞭，打得那是昏天暗地，我看着我干爹身边那个叫阿毳的随从也站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没劝劝？”
他倒是看得很仔细认真，昂着头回我：“小少主你敢劝？”
对，我也不敢劝，就算是我鳌婆来了，也会看一眼再说一句“打吧打吧，反正他俩谁也打不过谁。”
十几个回合下来，他俩还是势均力敌，反手各击了一掌，向后一跃，俩人站在树梢上对峙。
我阿娘先开始骂，哦不，是先开了口：“老匹夫，趁我不在，欺负我姐妹，我说过的，谁欺我姐妹，我必毁了他整个天堂。”
“你从哪里学的矫情怪词。”我干爹特别不喜欢我阿娘这点，我阿娘喜欢读书，可喜欢读的书呢，都是些话本，里头的词句莺莺燕燕，揉捏造作，她竟然全学了去，还说，山神娘娘也好这口，她这是投其所好地看书。
我干爹没耐心了，指着树下的我说：“你姐妹重要，小瑾就不重要了？那柳锦绣之前就害过小瑾一次，如今又害了一次，你是想要你妹妹杀了你闺女，弄得你后继无人了你才开心呐？”
“酩醉和我说了，那是你误会了。”我阿娘说是这样说，可底气瞧着不是很足，酩醉是我姨妈的小厮之一，和酩悦算是我姨妈的左右臂膀，他的话，自然是向着我姨妈的，对啊，我姨妈被关了起来，可她在藏书阁那些小厮没被关起来，那些小厮都是她的心腹，万一趁机兴风作浪。
我突然想到了岑镜，如果他们偷偷找岑镜……
我“呀”了一声，转身就跑，阿娘在我身后喊：“小瑾，你去哪里？”
我干爹突然一刀杀了过去，教训我阿娘：“看吧，你只顾你姐妹，不顾你闺女，把你闺女气跑了。”
“呸！老匹夫！每次回来都挑拨离间，闺女和我亲不和你亲你嫉妒啊。”
“谁说闺女不和我亲了，小瑾喜欢我得很，天天爹啊爹地叫。”
“干爹你懂不懂，多了个干字儿，可就隔了一层。”
“那也比你好，你只顾你姐妹，不顾你闺女，把你闺女气跑了。
“呸！老匹夫……。”
我一边跑，一边听到他俩对骂，他俩就是这样，轮番骂，一气能气上好几年。
我赶到万物小铺的时候，门板是关着的，大街上人人都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怪物，我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诶，你们听说了吗？岑镜得罪了少主，小少主为了替岑镜出气，居然说少主派人暗杀自己。”
“怎么会这样？少主那般疼爱小少主，小时候小少主不肯学习认字，次次都是少主替她开脱的，这都算溺爱了吧。”
果然，我和干爹想着不要把事情闹大，没有对外头说，可藏书阁那帮酩字辈的小厮们，竟然把舆论风向弄到了这等歪曲程度。
我想也不想，直接翻墙进去找岑镜，他倒是在屋子里，只是关门不出，窗户也严丝合缝地紧闭着，屋子里没点灯，我在门口喊了他好久，也不见里头有动静，可是我是听得到他的呼吸声的，他的呼吸很深，像是沉睡，又像是……
我提着裙子站在外头喊：“岑镜，我进来了，你不出声，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
我一脚踹了门进去，正好看到站在衣架子旁边提裤子的岑镜，他脸色虚白，腰上缠了绷带，小腿上也有，明显是有伤的，他匆匆忙忙穿裤子的样子像极了上次我误闯入的场景。
我立刻回过头：“你说你，怎么我每次来，你都不穿裤子呢。”
悉悉索索一阵衣裳响，他应当是把裤子穿好了，我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又听到他的声音说：“到底是我不穿裤子，还是你喜欢乱闯人家房间？”
“你受伤啦。”我回头，他已然穿好了衣衫，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
“嗯。”
“是我姨妈的人弄伤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是不是。”岑镜摇头。
也是，他才来万灵洞没多久，连人都没认全呢，就连我交好的包家四姐妹他都还没分清楚名字，更何况是我姨妈的人。
“其实，你不必包扎的。”我看着他的伤口，纱布上浸润着血红色，想必伤口也十分骇人，“你是玄武骨，受了伤也会好的。”
他嘴角轻微地一扯：“这句话，我曾听另一个人说过。”
“谁呀，”我努力缓解我俩之间尴尬的气氛，“是你亲人吗？”
“我没有亲人。”岑镜看着我说，“我的家乡，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对我说这句话的人，正对着我的小腹，捅了一刀，我虽然可以自愈，可是我也会痛的。”
“谁呀，”我更加心疼岑镜了，“我替你报仇。”
他突然扬手，宽厚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指尖像是绵软的麦芽糖，替我挑去额前碎发：“你跑来的吧，头发都乱了。”
我点头：“嗯，我担心你，我怕我姨妈的人找你报复，不过你放心，我来的路上，已经放了烟花，穷奇叔看到后，就会过来，到时候，我让他护着你这儿，没人能伤得了你。”
“你还在操心我，你知道，外头你的风评都成了什么样了吗？”
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又不是聋子，我低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儿：“我的风评一向不好，小时候不喜欢读书写字，长大后又只懂得弓弩骑射，和我姨妈相比，我着实是没什么用处的。”
“你不要这样说，”岑镜安慰我，“你仁厚，有谋略，能隐忍，最重要的是，你善良，这些，都是柳锦绣没有的。”
“原来我这么好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特别喜欢听岑镜说话，他和旁人待我不同，旁人要么是因为身份恭维我，要么是因为我之前那些不懂事儿的事儿挤兑我，他会说我的好，也会规劝我的不好，他和干爹阿娘一样，都是真心为我好的人。
他看着我笑，笑着笑着突然张开双臂，面上虽然羞涩，可他的语气却沉稳得很：“要……抱一下吗？”
我心里明白得很，我这一抱上去，可就是认定他是我的人了，我抿唇，看着他眼里的光芒逐渐黯淡，他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说了句：“算了，我手也酸了。”
我突然朝着他怀里轻轻一扑，我很怕压到他的伤口，我把他的胳膊往我肩上一搭，头往他肩颈里一埋，闷声说：“酸了就放我肩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