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二十六章(2 / 2)
“咳……!”
风千雪捂着嘴严防茶水被呛出口,既震惊又复杂地看着尹秋君,半晌才恢复平静,抽抽嘴角:“桥主……这句话显得你经验丰富久经沙场。”
“休与吾贫嘴。”尹秋君眉峰微蹙,暗忖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该好好调|教一番:“言尽于此,你打算怎样做?”
“我从没打算要怎样。江湖如此残酷,又容得下几许儿女情长?如燕归人与西风者,值得祝福,但我自己并没想过强求。”
“真是大度,确定不会后悔吗?”
“他能全身而退,远离是非风波,一切安好自在,不就够了么?”
“你都看开到这种程度,何必跑上悬桥回避别离?”
“他似乎对我感到很困扰,去了反而不自在。”
“真是老气横秋的态度。风千雪,你麻烦起吾来倒是心安理得。”
“桥主又不缺茶叶,让我讨几杯喝不在话下。”
“很好,只要你记得还人情。”
……
平日喧嚣热闹的渡口,今日因天气缘故,显得十分寂寥。
“诸位,有劳你们前来送行。”
简陋的长亭外飘起绵绵细雨,皇甫笑禅视线在人群中滑过,孤独缺、泊寒波、慕少艾、阿九、羽人非獍……该来的都来了,独不见那个人。
“唉,老友,鼎炉分峰到此为止,只剩下我们两人。现在你也要离开,想起来真是伤感。”泊寒波大概是感触最深的一个,一路摇头叹气。
“他这款不适合继续呆在江湖,早走早好啦。”孤独缺今日没带酒壶,勾着泊寒波的肩膀权作安慰。
“缺老,泊寒波,残林中的病患有劳你们帮忙遣散安置。”
“这你就放心吧。”
慕少艾抽了一口水烟:“林主,怎不见令兄?”
皇甫笑禅黯然道:“他说他想一个人游历散心,让吾自行离去。”
“哼,到这个时候还放不下臭架子。”
“无妨,他确实需要静心寻找新的方向。”
众人或有意或无意,都不曾提起缺席之人,阿九左顾右盼,还在状况外:“羽人,怎不见风千雪?”
“她昨日便出门,说是到断极悬桥答谢桥主救命之恩。”
“哦。”阿九这才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赶紧闭口不再追问。
皇甫笑禅把慕少艾拉到一边,稍微压低了音量:“药师,烦请代吾将这封信交给千雪。”
“呼呼,没问题。林主……真就这样走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皇甫笑禅脸上淡然,缓步踏上客船:“诸位,请回吧。”
船工解开缆绳,江流清波激荡,绵绵细雨中,客船顺江而下,伫立船头的人影渐行渐远,化作模糊的剪影。
数十年来叹平生,江湖夜雨潇潇落。恩怨情仇终将止,此身孤去如惊鸿。
残林与残林之主,至此,终于成为武林中一段过去。
估摸着儒门报到时间将近,风千雪辞别尹秋君,离开悬桥往大雪原而去。
回疏楼西风之前,她必须确认佛剑分说情况。
造化之钥早已交给宵,慕少艾自然知晓如何运用。
踏上凝晶雪峰,冰冷严寒依旧,雪豹已是成年体型,柔软的肉垫踩过积雪,悄然无声——它们已经具备了自行捕猎的本领,不再如之前那般爱与人嬉闹,静静伏在雪崖上,居高临下俯视领地。
宵所栖身的山洞近在眼前,风千雪已经看到洞口僧衣整洁宝相庄严的高僧。慕少艾横着水烟管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再一抬眼,便看到紫衣青年站在高僧身后,问:“数个时辰前,下了这场暴风雪。你要我一同观赏风雪,但数个时辰来我看见纷乱与孤独,看不见其他。为什么我看见的与你所看见的不同?无,又是什么?”
风千雪停止脚步,屏住呼吸。
她意识到,对宵而言最重要的一堂课即将开始,或许能够彻底解除他长久以来的心结。
佛剑分说面容平静:“你看见风动,雪动,就如同你的心,纷乱、疑惑、不解。吾看见风不动,雪也不动,是因为吾心不动。即使外界纷乱,当心不动,那么世间万物皆不为所动,就能透彻无的衍生。”
“心不动就能透彻无的衍生,那是什么?”
“无,才能有。放开你的感情与心结,才能得到新的意义。”
“为杀人而诞生的武器,如何确定意义?”
“你有生命,你就有存在这世上的意义。人在这世间上活着,除了改变前世未了的缘、结与习,还有你为人的意义。”
“但……我不是依正常之理所诞生的造物。”
“你说过你是夜重生所造。”
“人为之力造出的东西,怎能与佛理所谈的意义并论?”
“为何不可?”
“我很想成为人类,但是,总有太多疑惑,人性太复杂,人心太易变化。”
“心中若有认定,万事就无法改变。”
“我想改变就能改变得了吗?”
“被赐予的生命,自睁眼的刹那,就是从自己做起。”佛剑看着伫立于风雪中的风千雪:“她是生命,你也是生命,有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在你心中拘执你是杀人武器,这就是你的心结。心结不解,万事皆难分明。”
“我的心结……”
“雪,是天象之一。人,是地物之一。而天化万象以气形蕴之,地育万物以生死调和,你是天所蕴出的气形,你也是地所育出的生命,那么,你就是正常循环的造物。”
“嗯……我还需要多加体悟。”
“从你见到世间万物之后有什么事情让你感到快乐?”
“最起初看见风千雪的时候,凝晶花绽放的时候,还有跟着慕少艾看到、学习到许多新奇的事物。但是,夜重生让我感到厌恨。”
“快乐、厌恨,都是你的从无至有。”
宵顿时露出恍然神色:“啊!”
“无,才能有;有,才能得到。得到的心情,快乐的去珍惜,厌恨的,学习放下。一步一步的理解和放开,那么,许多事情你就能云淡风轻,走向自己选择的道路。”
“我有一些明白,却又不是很理解。”
“选择你不会后悔的道路,心坚定,意志不乱。”
“不由分说的道路吗?”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寻访故人。”
“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僧人肃然的脸上闪过极淡的笑意:“宵也是吾的故人啊。”
肩负圣器佛牒,大步踏出山洞。
“佛剑,前路艰难,务必保重啊。”慕少艾眯起的笑眼有如弯月。
“药师同样。”
“佛剑大师,闲来不妨到不解岩附近村庄走走,或许可以遇到故人。”风千雪语带深意,弯腰行礼作别。
“多谢。”
圣行无悔,佛剑分说,或早或晚,仍将为众生而踏行无间。
送走佛剑,慕少艾转身看了风千雪一眼:“哎呀呀,终于肯出现了吗?”
“慕少艾,再这样八卦下去,你跟孤独缺泊寒波那种糟老头就真成一国了。”
“呼呼,有人托吾给你带信,入洞慢慢看吧。”
慕少艾与宵围坐火堆之旁,风千雪在洞内另一边拆看信件。
并不陌生的笔迹,是残林之主手书。
白纸黑字,仅是寥寥数言。
“闻南疆风光秀丽,药材甚多,此行南下,欲隐于山中。江湖风波摧折身心,万望珍重。无论欢喜悲伤,欲与人分享之时,山野茅屋,粗茶淡饭,随时静候好友光临。”
朴实真诚的话语,已道尽所有涵义。
他已想得通透,她还待如何呢?
原本她从一开始,便早已无意强求。
花前月下缠绵悱恻,如倾君怜与愁落暗尘;歇斯底里苦苦痴缠,如姥无艳与恨不逢,都敌不过江湖残酷与人心诡谲,一夕风波,一步踏错,惊涛骇浪中脆弱得不堪一击,徒留触目惊心的伤痕。
自幼目睹娆女霏霏的荒唐生活,她从骨子里生出对男女之情的不以为然,是以在亲身经历之时,无计可施。
皇甫笑禅寥寥数语,帮她解开死结。
不愿伤她,所以未曾逃离远去;不愿误她,所以保留好友的分寸。
这就是她所认识的残林之主。
这样其实足够了,很好了。
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人……一辈子遇到一个也真的足够了吧。
不需要什么相濡以沫海誓山盟,只要想起江湖风波之外,仍有一个人在温暖地看着,等着,已是莫大的安慰。
风千雪的唇角微微上扬。
宵隔着跳跃的火焰看着她,疑惑地说:“慕少艾,人类的笑容代表欢乐与善意,眼泪代表悲伤难过。为什么她的脸上在笑,眼却在流泪?”
慕少艾吐出一圈烟雾:“……宵,人类的情感很复杂,今后你可以慢慢学习理解。”
异度魔界,七巧神驼持续催动紫炎燃烧,断层中心悬空巨石上,黑衣白发人拉紧魔链,黝黑的深渊中发出强烈引力,与魔者力量抗衡。
九祸与滕邪郎站在断层一侧,掩不住心中兴奋。
“只差最后一步了。”
七巧神驼偏着脖子看向那片深渊:“但是这股引力好像不愿让你的断层恢复原状呢。”
九祸噙笑道:“吾相信他。”
但闻黑衣魔者一声暴喝:“逆天邪力,岂容反抗?喝……七魔邪能!”
七魔之威,牵起浮动的三方断层,九祸以“转天换日”之招掀起昊天鼎盖,神刀圣戟转化成圣光烁烁的光能,乍时回流在断层的接缝之处,天摇地荡,魔光大盛,强烈震动之后,魔光邪字蹿流足下地脉,通往魔界深层的通道,终于出现。
耳中忽闻轰然一响,时空竟产生剧变之景,受强大邪能影响,日月同出,阴阳交汇,雷霆不断的异象之中,红色魔气直吞中原天际!
“哈哈哈哈……”九祸自登基以来,首次发出淋漓酣畅的笑声:“这才是完整的异度魔界啊!”
滕邪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眼神,注视着铺展于眼前的道路。
通过这条道路,便是鬼族领地。
九祸能够懂得他此刻的心情。
“滕邪郎,阔别多年,你也该回到族人身边了。去吧!”
“是!”
猛烈的罡风吹过,扬起滕邪郎红色发丝,九祸凝视他的背影,透过这年轻的背影,仿佛看到另一个人——骁勇善战,曾是异度魔界无上骄傲。
黑暗中吹送腥湿气息,火焰魔城的炎气渐渐褪去,沉睡数百年的城池沐浴在冷冷月色之下,正在渐渐苏醒。
关闭许久的城门轰然而开,滕邪郎立于城外,仰视城头手持银邪的战将。
“听说你惨败于一名人类女子手中。”
“哼。”
“赦生死了?”
“是。”
“几时为他报仇?”
“迟早。”
迈步入城,刚刚苏醒的鬼族将士还显得有些僵硬,空旷大殿中,冰冷的王座前垂落深色纱帘。
裹着狐皮蓝缎披风的俊秀男子冲着王座方向叩拜:“伏婴师恭迎主君归位。”
一阵冷风,扬起层层纱帘,殿中依然空旷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唇角微微勾起,复又言道:“伏婴师恭迎主君归位。”
“战神仍未苏醒吗?”红发飞扬的鬼族王长子回归朝露之城,平稳的语调无法掩盖急切。
“滕邪郎。”面具掩盖了男子的真实表情:“如你所见,主君尚未苏醒。是不愿,还是不能呢?真伤脑筋啊……”
就在二人各怀心思相对无言之时,整座城池忽然发生强烈震动,几乎把人掀翻在地。
“军师,怎样一回事?!”
“嗯?”
“狼主来了。”黑衣战将推开厚重的殿门。
墨镜老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震动颠了个够呛,险些一头撞到殿门,稳住身形破口大骂:“你阿嬷嘞!嗯?朱武还没回来?!”
“正是。狼主可知现在情形?”
“刚下去看了,断层似乎有点不对。”
“怎样呢?”
“我是不知九祸找什么材料来修补断层,不过魔龙龙骨好似被外物刺激,魔气外溢严重,接合处长出一堆异物……”
“狼主,能说得更清楚吗?我要回去禀报母后。”
“嗯……”小老头摇头晃脑,最后得出一个简要的结论:“简单来讲,就是魔龙患上腰椎骨质增生了。”
“……”
殿中一只军师、两名战将面面相觑,老头还在一脸感慨:“唉,经过这么多年,魔龙你也老了,哈哈哈哈……哎哟你阿嬷咧!我的老腰……”
公开亭外,一群武林人士围着秦假仙三人问东问西。
“喂喂秦假仙,听说一页书跟玄宗和万圣岩的人在云渡山探讨这次异象。你们有听到什么消息?”
“是啊,很恐怖,梵天找到办法消除异象没?”
“好啦,你们要相信一页书。六弦之首和圣尊者也会帮忙想办法,现在还是要设法弄清楚这种情形。”
“六弦之首出关了吗?”风千雪拨开拥挤的人群,挤到秦假仙身边。
“哟,是你。没错,他们三名高人高高人正在云渡山开会。”
“嗯……”
六弦之首出关,代表玄宗终于要走上台面了吗?
“好恐怖的景象!这是大灾难的前兆啊!”一名佝偻老人,身背铜镜,脸上戴着一架奇怪的眼镜,手持红毛笔,一步一叹息。
“我讲这位老先生,你说大灾难是啥碗糕?”
“金乌坠地,血月现世。灾难之始也……唉!”
荫尸人正待反驳,被风千雪一把按住:“老先生如何称呼?”
“诡卦血断机。”
“老先生有占卜测算之能?”
“从无失算。”
“听先生话中之意,天上异象还会发生变化。”
“不久之后,其中一颗太阳坠地,红色月亮升上天空,血光遍野,大灾难也。”
“我听你放屁咧!”
“随你们信不信。”
怪异老人走得远了,风千雪对秦假仙道:“嗯……秦假仙,我认为这位先生所言值得注意。”
“哪有这么邪门!”
“总之你多留意就对了。我要去一趟云渡山,告辞。”
“拜拜。”
风千雪快步离开公开亭,眉心用朱砂勾勒一朵梅花,遮掩了日前出现的玄门朱砂印。
许是心境变化,近日来内力有所突破,额上的玄门朱砂印再也无法隐藏。
玄宗入世,她果然无法置身事外啊。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