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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歧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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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没几日,谋逆风波渐平,乱党中仅有曹仁在逃。延王、张家、以及其他党羽皆似拍岸的浪花,最终归于大海或是死在滩头。不论曾如何如何的来势汹涌,载入史册的,无非只是几个单薄孤寂的时间、地点。

而?宋府这座辉煌的府邸,亦不过?是与京城众多壮丽的府邸一般,继续于岁月中同权力?仕途、恩怨情仇一并浮沉。

开年不过?三五日,宋追惗仍旧回到阁中善后、宋知书依然醉生梦死、宋知远还是闭门造车。宋知濯则入了团营做起那小小的武翼郎,不过?是看管些供备,再一同操兵演练,不过?因其家世不凡、身手敏捷,也讨得军中众人喜欢。

一切皆是忙碌匆匆,唯独明珠,守着金乌长亭,守在这方寸之间“咄咄”地敲着木鱼。

这两日,她倏然勤于礼佛,每日早起送走宋知濯,便盘在南墙下,将几本经文反复念来,“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几字一“咄”,似乎敲出了个“万物皆空”,然这“空”在西坠的金乌下、见到宋知濯的那一刻,便消得更“空”了,一种?捉不见的空——爱。

料峭春寒中蕴着湿滑的空气,每一缕都是他的唇舌,滚烫的掌心所掠过?寸寸平洼、高地无一不是故土,他在夕阳下拖着疲累,穿过萦纡幽径,回到将他温柔包裹的、隐秘的归宿。

瑞金脑浮香在玉炉,一并溟濛薄霭,晚风浴雪,罩着溢欢撒汗的屋子。

直到掌灯,宋知濯换了一身衣裳,对墙南瞥,将明珠揽入怀中,“你近日经念得愈发勤快了,是不是我不在家,你闷得慌了?若如此,你可套车带了人上街玩儿去,只一样,千万要带着人。”

靠在他怀内,隔着薄锦丝绒,明珠徐徐摇头,乌发如蓬蒿荡漾,“我?也不爱出去乱逛,不是闷的。”

“那是因何?”

片刻沉默后,明珠回首,欲言又?止地睇住他,难以开口的话?儿最终开口,“我?是为太夫人……,”她凝着他的眉眼,看尽他年轻的脸上被风雪所沉淀出的成熟,片刻后,她又将眉展平,“嗨,其实我?不该劝你,我?又?没有受你之苦,又?怎懂你之恨呢?算起来,我?不过?是白念了几本经,空口白牙的就想劝人。罢了,你有你的打算。”

不必说,宋知濯晓得她的心,两个臂膀将她箍紧,随着头顶的银熏球悠然晃荡,声音平缓而?温柔,“我?晓得你想说什么,不过?你在庙里呆得太久了,只知道个‘一心向善’,不知‘人心险恶’。有些仇恨,不是闭门思过?就能消得的。人总要为自个儿做的孽付出代价,太夫人如是,小月与她娘如是。我?隐忍至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亲手讨回这个代价。”

烛火在他脸上跳跃,沉沉浮浮的晦暗中,他埋首在明珠腮边轻吻一下,“你别想这事儿了,闲了就带上青莲去逛一逛,瞧上什么中意的只管买,别想着替我省银子。”

窗外残月上浮,挂到明珠眉梢,是一抹酸涩的笑意,“你别助我,我?真花起银子来可不手软,仔细到时候叫你倾家荡产!”

他只是笑,恨不得捧上所有的金银拜伏在她面前,求她另一个畅意舒心的笑,“那我就再多挣些银子,多到数不尽,让你剔金倒银、踏锦跺翠。这都不值什么,重要的是你高兴。”

倘若一个女人的“高兴”简单得能为金银所买,那宋知濯相信自己会将毫不吝啬的倾尽家财。他们相爱,这是他在金樽檀板的浮华红尘中唯一能十分确定的事。

他在她耳边笑出一口气,为她总是如此的“懂事”与“理解”地对待自己,也为自己总是想竭尽所有想讨她欢心的“纯真”。

笑过?之后,他将眼投向万丈烛火,里头闪着生机勃勃的什么,小月、张氏算不得什么,只是他在人生棋盘上为夺回尊严绞杀的几枚棋子,他真正想要的,是终于重新堂而?皇之地站起来,踏着理想,以爱作支撑,去够得一个男人从出生时就带来的本能欲望——令人臣服的权利。

同样的野心在这夜盛开,一如曲径旁正妍丽的玉兰。玉兰下,小月秉执一盏明黄宫灯,穿庭过?径。罩着殷红金压边儿的长锦褙、粉蝶对花月华裙,鬓上对穿珍珠钗,后髻细压百鸟朝凤流苏镀金小凤冠。

金细流苏在暗夜中摇摇欲坠,似一段截不断的时光。她等待多时,终于由这段时光中熬过来。

眼下,转过太湖石,她呼一口气吹灭灯笼,朝门外两个值守的丫鬟颔首笑开后踅进屋内,又?得一个小丫鬟上前来问:“小月,这大夜里的,你来做什么?”

“我?来替老爷送件东西给太夫人。”小月蜿蜒笑开,寒碜碜地对着明火,背靠冷月。

“这也奇了,”那丫鬟一行领她绕过?细廊,一行笑谈,“你是大少爷院儿里的人,怎么来替老爷送东西?况且老爷还在阁中忙公务吧,传话?进来说今儿不回来的。”

至棂心月洞门下,小月回首,眉目含情,“正是老爷今儿不在,才叫我送来的。”

那丫鬟顿一瞬,打头进去,掠过?侍女图的落台屏,哈腰在榻下同张氏柔声,“夫人,有个丫鬟过?来,说是替老爷送东西。”

年气尚在,宋追惗便又扎首进一堆公务中,除夕那夜零星几句真假莫辨的话?儿亦如那烟花消散在无尽的功名利禄里,似乎是一场幻梦虚空,一醒来,又?是灰的心、冷的墙,而?张氏则是困在墙内,找不到出口的囚鸟。

她倦亸地斜一眼,鬓上一只金凤仍布了鲜明的光在她脸上,“叫她进来。”

或许在从前,听见他叫人送来东西,她会难掩小女儿情态,欲说还羞地同旁人有意无意中炫耀“老爷真是,分明在忙事儿,又?想起送这些个劳什子儿来做什么”,但时过境迁,一想到她从前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的伉俪情深不过?是一场藏血雨腥风的骗局时,她只能毫不期待地“叫她进来”。

丫鬟退下,即有小月错步进来,牵裙到她面前,蹲一个万福,“给太夫人请安。”音调高高低扬起,亦如她的头颅与尊严。

案上点一盏轻焰,挑得老高的烛芯寸寸生辉,罩住张氏竭尽全力摆出的高态之姿。闻得小月身上浓烈的苏合香,她又叠了双眉,“你是大少爷院儿里的人,老爷怎么会叫你送东西来,送什么?他在阁中还好吧,可有说明儿能不能得回来?”

“好,”小月嘴角悬着刀锋,绽一缕轻笑,“老爷才升了官儿,自然什么都好,若不好,也就眼下一桩事儿,故而?他叫我送了东西来,求太夫人成全。”

言罢,她由殷红玉兰花儿的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精致的青花瓷瓶呈于榻案上。稍后,张氏捡了瓶摩挲于手中,一寸一寸,直到里头的鸩液腐蚀了她的心。

她隐约猜着了,却仍旧问:“这是什么?”

“是药,”小月浅淡地立在轩厅中,如冷月挂在云翳的夜,“鹤顶红,太夫人听说过?吗?就是红信石,吃下去,不肖一个时辰,恶心呕吐,窒息而亡。”

张氏将瓶搁回案上,上下将她扫眼一遍,立时讥讽笑开,“是大少爷叫你来的?他想要我?的命,做梦!”

下首,小月的裙裾如涟漪荡开,自寻了一个折背椅坐下,眼底兜着一块寒冰,“太夫人多心了,我?说了是老爷,或者说,是‘为了老爷’。”在张氏追视而?来的目光中,她笑了,“太夫人先别急着叫人赶我,且听我说完。我?叫小月,不知荃妈妈有否同您讲过??我?娘原是这府里的一个婢女,叫您发配嫁了人,没多久就被折磨致死,您还记得吗?”

回忆的线千传万转,最终落至小月身上,“哦,原来是你这个小贱人,我?说呢,年前在大少爷院儿里时,你咬住我?不放,敢情是替你娘报仇来了。”

小月凝着她,挂一下弯眉,指尖“咣咣”地摆弄方案上一个蚯蚓走泥纹钧窑盏,“我?说了,不是为别人,只为了老爷。”

顿一瞬,她收了玉指掩于袖中,将臂搭在案上,眉目含笑地拈来风月,“太夫人恐怕还不晓得,我?是叔叔背着你养大的,也是叔叔将我?接进这府中来。小时候,他总是很忙,难得来看我?一回,可次次来,次次都带着我?喜欢的一些玩意儿,我?对他的爱,大概就是被这些玩意儿一件件堆起来的……,”

淡愁笼上眉心,翳着薄薄一层忧思,“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样,你也晓得他这个人,一心只挂着前程仕途,女人对他来讲,不过?只是沿路的野草野花,他不会永远停在原地,他会不停地向前走。但他却说要娶我,我?信他,就像你从前信他一样。可眼下却犯了难,你不死,他怎么娶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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