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楼江月(柒)(1 / 2)
侯府里灯火通明,难得宋虔之的爹也在家,安定侯见到儿子那张与夫人挂了七分相的脸心里就犯怵。
“回来了。”安定侯年逾四十,保养依然不错,留着一部黑胡须,温和的脸上藏着几分心虚与忐忑,“不知道你什么时辰回来,我让人先开了晚膳。”
桌上还坐着宋虔之在章静居碰到的“大哥”,以及荆钗布裙的一名妇人,妇人不安地起身,叫了一声:“小叔。”
他的大哥停下筷子,笑望过来,说:“三弟也回来了,饿了么?快洗手过来吃饭,我们也刚吃不久,菜都没怎么动过。”
见宋虔之站着不动,安定侯脸上有些挂不住,沉声道:“虔之,过来坐下。”
宋虔之嘴角冷冷勾起,走过去,安定侯的右手边坐着长子。
宋虔之没在安定侯示意的左边坐下,而是接过下人拿上来的碗筷,在安定侯的对面坐下了。
安定侯松了口气,背上俱是冷汗,眉开眼笑地说:“快吃吧,都是你爱吃的菜,今日皇上赏你进宫陪用腊八粥了?”
“嗯。”宋虔之冷着脸,筷子在菜里戳了两下,叫来下人,“脏了怎么吃,把这道菜换了,蓑衣肉也重做。”
“小叔,这菜只有侯爷动过一筷子,不妨事的……”妇人小声道。
“换!”宋虔之看也没看桌上的人一眼。
安定侯与长子的脸色已很难看。
“宋虔之。”安定侯出声了。
“爹。”宋虔之放下筷,冷冷注视对面他老子。
安定侯生得一副文人模样,在朝中出了名的性子温吞,娶妻之前为工部管钱多年,不仅要把工程做得漂亮,还得从里头抠出银子孝敬上司安抚下员,要是个老好人,早就混不下去了。
安定侯深深吸气,尽量放缓语气:“今日在朝中,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对着你大哥大嫂胡乱使气?”
宋虔之动动眉毛,现出好笑,仔仔细细看他爹。
“谁是我大哥?”
“这不是你大哥是你谁?”安定侯指着长子,脸色涨红,宋虔之那一脸轻蔑嘲讽,和朝上那些看不起他的大臣如出一辙。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过,自从他娶了周家的女儿,他就再也没能直起腰板。
“侯爷,小叔,别动怒。”那妇人打圆场地叫下人过来,吩咐去换菜。
“换什么换!”安定侯筷子一拍,面前一个小杯顷刻打翻,酒往他的袍子上流,他只管冷着脸,朝宋虔之吼,“你大哥你不认,什么时候连我这个爹也别认了。”
这是要逼着宋虔之低头了。
宋虔之那大哥一声不吭,只是埋着头,顶委屈。反是他的老婆不住在劝,不住为难地瞥向宋虔之,又不敢与他说话。
“祖母呢?”宋虔之心平气和地问。
“你还想气死老祖宗吗?”安定侯脸皮涨得通红发紫。就是他拍着胸脯跟他亲娘保证能收拾得了宋虔之,这小兔崽子要是去惊动他娘,这不是狠狠往他脸上扇吗?
“今日老祖宗认亲,也没人跟我说一声,还是父亲自己写帖子发给宋家的叔伯长辈,不开祠堂怎么让大哥认祖归宗?”
乍听宋虔之这一番话,安定侯不禁喜上眉梢,尽管还有些疑惑怎么他这个在京城横着走的三儿子这么容易松口。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动过念头,想把养在府宅外的卢氏接进侯府,都碍着宋虔之母子与太后那层关系不敢提出来,难道是他一直想太多,其实宋虔之对他这个哥没那么大敌意,周氏也未必不能同意。
还是母亲说得对,周家那个老东西死了,这门姓就没落了。再怎么样,儿子还是跟自己姓的,还是宋家的人。
“不忙,总要先把饭吃了。”安定侯心情好了,也不在乎换菜的事,等到厨房上了新菜,还陪着儿子喝了两杯。
只是宋虔之仍然没喝那个“大哥”的酒,草草吃过饭,就起身,朝醉眼朦胧,喝得脸色发红的安定侯说:“父亲,我去看看母亲。”
安定侯笑吟吟地挥手:“去吧,你母亲总是挂念你,一天不见就想。”
前脚宋虔之出了门,后脚安定侯的长子就冷下脸,收起笑。
“父亲,您对这个儿子,也太宽纵了。”
安定侯心情愉悦,并不计较长子的话,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盘子,笑道:“该给他的,本侯还得给他,不然该给你的,本侯可就给不了你了。”
长子没当回事,吃了口菜,放下筷子问他父亲:“周氏平日吃谁开的药,大夫是府里的吗?还是宫里的?”
“不用你管,本侯来做。”安定侯又喝了一口酒。
长子一拧眉:“爹您还是少喝点吧,母亲不喜欢您喝得醉醺醺的。”
安定侯笑笑:“高兴嘛,你母亲还能不让我进门怎地?”他抬起醉眼,脑子活动着,眼角带着些淫意,忙不迭三两下填饱肚子,出门叫人备车。
“外面下雪了吗?”周婉心咽下一勺药,靠在宋虔之臂弯里,视线扫向窗户,窗户紧闭着。
“嗯,今冬一直下雪。”宋虔之捏着帕子擦了擦周婉心的嘴角,“瑞雪兆丰年,钦天监说是好事。”
周婉心冷笑一声,吃力地喘息,好不容易发出声音。
“话总是要捡好听的说,不然就惹人嫌。”这一句话两重意思,她脸色有些红,抓着宋虔之的手臂,问他,“京城的百姓还好吗?”
宋虔之:“京城内还好,城外数十里的村镇都挨了冻,赶在过年以前,户部会督促各地给百姓发过冬的官炭。”
周婉心松手,软软地靠回去,咳嗽了一声。
“那就好,要是能去,你也去吧。我私库里还有些银两,买些米,买些棉……”
“娘,我都知道,大夫说您这个病不能忧思,要是您不好好爱惜身子,儿子真的……”宋虔之声音哽住了。
周婉心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抬头望着他笑了一笑,她一病数年,整个人形销骨立,脸上还敷了些粉,两腮凹陷,唯独那双眼睛,依稀能看得出原也是绝代美人,这时带着些小女儿的欢喜,只是抵不住倦,没多跟宋虔之说两句,药也还有小半碗,就睡着了。
宋虔之轻轻把她扶下去躺好,坐在榻边,良久,起身出外,去见给周婉心开方子的大夫。
“只要能熬得过去今冬,夫人的病就会大有起色。”给周婉心看病的大夫,原也是宫里的太医,出宫后在京城开医馆,与宋虔之的外祖是旧相识了。
“有劳何太医,要用什么药,不必给我省银子,实在不行,宫里还有。”宋虔之恳切地说。
“已经不是太医了,我反而该称您一声大人。”
宋虔之忙道不敢,让何太医就叫他虔之,他尊何太医一声何伯。
何太医笑受了,随口道:“夫人玉体一直是杜医正的差,前些日子侯府找到我,回去之后,我还去拜访过老杜,他一听说我接了手,半点好脸色都不给我了。之前老杜的方子我看过,等夫人能过了这个关,再换回老杜那个方子,调养是很好的。只是眼下必得下猛药,让夫人周身血脉重新活起来。这道坎过去,就用老杜的方子好好养着,不出一年,就能如常走动。”
别的宋虔之不懂,对何太医的医术信得过,请他到自己那里用过晚膳,亲自送出去,让他坐自己的马车回去。雪还在下,宋虔之喝过姜汤,瞻星过来收拾,问他还去不去老夫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