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正兴之难(拾叁)(1 / 2)
从兵部出来,小吏将二人带到大院外一条长街,那里停着一架大马车。
小吏:“秦大人让预备下的,二位大人坐车去罢,接了人,就乘这架马车出城,车夫是秦大人家里人。”
这个家里人,是指秦禹宁家中的马夫。眼下整个京城中人都惶惶不可终日,能找到门路出城的都已经跑了,秦禹宁准备好了马车,省事不少。宋虔之很领这个情,向小吏拱手:“给秦大人带句话,就说谢过了。”
小吏行了个礼,转身回去。
车夫是个五十多岁,头发半白的中年人,也姓秦。
马车里很宽敞,一侧软榻甚至可以躺下来,宋虔之已经很累了,却在另一侧坐下,陆观坐在他身边,宋虔之看了他一眼,把头靠到他的肩上。
陆观身体一僵,继而反手摸宋虔之温热的脸,让他能在自己肩上靠得舒服一些。
宋虔之靠了一会,动来动去的,往陆观怀里钻。
索性陆观抱着他,让他枕到腿上。
稀稀疏疏的灯光从窗帘中一闪一闪地跳进来,飞快掠过宋虔之的脸,他抓着陆观一只手,短短时间里竟然睡了一觉。
马车奔进一条深巷,整个巷子里只有一户门庭。宋虔之上去敲门,站在门上,回头看陆观。
陆观扬眉,吩咐车夫在外面等,跟着走上门去。
半天没人开门。
宋虔之拍得不耐烦了,把一扇门拍得震天雷响。
总算等来人开门,门还没开,骂声先传出来:“哪儿来的小兔崽子敢在安定侯府门前放肆,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那声音戛然而止,继而化作一声激动的高喊,“少爷!少爷回来了!”
宋虔之笑着抱住扑过来的瞻星,令她站好,朝陆观招手,让他跟上。边往里走,宋虔之发现整个侯府几乎都空了,走过三条回廊还没看见人,应该是都跟着他那个爹出城去了。
“怎么你来开门?门房呢?”宋虔之心想,就算跑路,家还是在的吧,毕竟是要回来的。
瞻星炸开了回道:“少爷不知道呢,老爷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索性将住在京城的仆役都遣散回家,没住在京城的给点银子打发出去,只带了二十多个人服侍老太太和那野种。三叔一行也跟着去夯州,派了人回去接他夫人,说是直接接到夯州去。”
拜月从跨院中迎出来,责道:“少爷刚回来,你就嘀嘀咕咕什么呢?”她一身绿裙,娉娉婷婷走来一拜,又朝宋虔之身后的陆观行了一礼。
“少爷。”
宋虔之眉头一皱:“我怎么瞧着,你俩瘦了些。”
瞻星嘴一撇:“可不是,少爷走后,家中上上下下都要我们操心,那起子小人三天两头跑来闹……”
“瞻星!”拜月冷道。
瞻星闭嘴不说了。
宋虔之进屋先洗手,叫陆观也过来洗手洗脸,他随手便拧干帕子递给他。
瞻星在旁眼睛鼓得老大:“少爷……”
拜月拉了拉她的袖子,两个丫鬟退到帘外去,从门帘缝隙中,看见里面宋虔之指给陆观,似乎是他的脖子没擦干净,宋虔之用帕子随手就帮他擦了,又见陆观宽了外袍,宋虔之帮他擦了擦胸膛和肩背。
瞻星惊疑不定地看拜月,将两手拇指对屈,目光带着询问。
拜月神色凝重,只不说话。
“行了。”陆观食指在脖子后拭了一下,擦干净了。
“去见我娘。”
宋虔之话音未落,陆观险些平地摔,咳嗽道:“现在去?”
“对啊。”宋虔之道,“今夜就出城。”
看到宋虔之嘴角挂着一抹笑,陆观松了口气,知道他在开玩笑。
宋虔之捏着陆观的手,含笑望他:“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陆观俊脸通红。
“不过先不告诉我娘。”宋虔之说。
陆观点头:“嗯,别吓到你娘。”
宋虔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咳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又觉得陆观好玩儿,揉了揉他的脸,把他牵到床边,蹲下身去。
“你干什么……”陆观话音未落,被宋虔之脱了靴,按在床上安坐。
“来个人。”宋虔之高声道。
拜月、瞻星两个本就在门帘外,走了进来。
“打水来给陆大人洗脚。”
陆观脸通红,嘴唇发烫,干燥,微张了张:“今夜不走了?”
“明天一早再走,太匆促了,我娘身子不好。我去看看她。”宋虔之朝丫鬟吩咐,带陆观去澡房。
陆观却道:“等你回来,一起去洗。”他耳朵通红,嗓子干燥发热,一只手拉着宋虔之的手,拇指摩挲他的手指。
宋虔之笑道:“好吧,那你等我。”
拜月与瞻星脸色苍白地在门外等着,瞻星忍不住问:“少爷,怎么把陆大人带来家里……”
“以后陆大人就是我哥。”宋虔之道,“你们伺候他就像伺候我一样。”
瞻星还想问,被拜月使劲在臂上一拧,瞻星愤然看了一眼拜月,宋虔之已经脚步轻快地往母亲的院子走去。
一路行来,院子里竟一个人都没有。宋虔之眉头拧了起来,一直走到房门外,隐约听见房中有人说话,像是母亲的陪嫁。
拜月走上前去叩门。
里面说话声立刻停了,从厚厚的牛皮帘内探出来一张又圆又白的脸,见到是宋虔之,丫鬟欢天喜地地叫了起来:“少爷回来了!”
屋内传出咳嗽。
宋虔之快步走了进去,一室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药味,屋里通着地龙,加上不通风,闷热难当。宋虔之刚进来,就感到浑身冒汗,耳朵冒烟。
榻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靠在软枕中,从被子里向着门的方向伸着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手上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干巴的一层皮裹着细瘦的骨头。
宋虔之抢上两步走过去,握住周婉心的手,屋里只有他母亲的一个陪嫁在,年纪与母亲相若。这时为他搬来矮凳让他坐下。
周婉心又瘦了不少,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白混浊,眼黑却晶亮得透着丝丝冷意。
“我儿回来了。”周婉心用最大的力气紧握住宋虔之的手。
宋虔之双手合握母亲的手,把她抱在怀里,眼眶不禁一酸。比他离开前,母亲抱起来更轻了。
“娘,我回来了。”宋虔之极力控制住颤抖的嗓音,让周婉心靠在他胸膛上,这时他才看清,他娘双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白了,就在这短短半月之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周婉心咳嗽了两声,眉心深锁,忍着咳嗽,深深吸气,整个身体克制不住向上弹动。
宋虔之一把抱紧周婉心的肩,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感到她整个身体都在拼命地挣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折磨这个可怜的女人。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抱着她,以骨肉相慰藉。
不一会,周婉心平静下来,松开宋虔之的手,向旁边看了一眼,婢女捧来泡了药材的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