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月光(2 / 2)
“我不想再被关进去,我要自己……我知道,他躲进来,我就会变成他的样子……我没有他好看,也不像他出身名门,可是我想做自己……如果我让他占据了,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救我,道兄……”
我毛骨悚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叫我清光就行。这位道兄,不要怕,离开溯灵阵,大家全都能活下来。”
杂修的眼睛里滚动着闪光的感激,尽管闪光感一闪而逝,我的手指仍然不受控制地发冷。记忆和眼前渐渐渐渐连接,我听到自己向他提出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在我们旁边,法洁道友发出一声清脆的呼叱。一样东西从我面前飞过,似乎是瑰夜的耳环。余光里,瑰夜像一只黑色的蝴蝶,轻盈地向后旋转一圈落在地上。她的半边头发散落下来。
披头散发的她看上去不再游刃有余了,她瞪着眼,脸颊被暗红的天空压得又红又黑,像一个发现自己开始走背运的赌徒。
杂修吃力地回忆着,我几乎能看到他的脑子里疯狂地搜索。他凝视着虚空的某一处,缓缓地说:“我修为不好,师父还没给我道家的名字。我一直叫俗家的名字。”
我小小地吸一口气,谨慎地问:“那你的俗家名字叫什么?”
杂修茫然地说:“……吴……我姓吴?吴三……三郎……”
火光里,那个孩子对我惊恐地摇头。
“爸爸会打死我的!”他尖叫,“我不能!”
“三三……”我下意识地低喃,双手则攥得更紧。吴三郎的手掌在我手中颤抖,不像是一双男人骨骼坚实的手,像是表层坚硬,内在酥软的模型。
“吴道兄,你能告诉我,在瑰夜抓你们走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横空飞来一点水落在我手背上,我低头一看,饶是我已经看惯了红色,这点黑红仍然刺眼。我抬头一看,法洁道友握着本就受过伤的左臂,衣袖上再次染上了褐红。
吴三郎也看着那点黑红,看着它蜿蜒流下,渐渐沿着我的手掌弥漫成细长的一条。
“那天,是我,给师父打水。”吴三郎断断续续地说,“红月亮,井水也是红。绳子断了,水桶掉进井里。我回去找师兄,他们都不理。打不到水,师父会骂。我就到师父的仓库,找绳。”
“绳子呢?”
“没有麻绳,我找到一个包裹,师父说,不让动。摸着是绳子。我就打开,是白绳子。像蛇皮。我想,先打水,再放回去,不让师父知道。”
我点点头,几乎能看到吴三郎抖着手拆包裹的样子。杂修和毫无地位的社畜没有区别,不过是给修真大拿打杂的底层。别说师父会骂,这种小门小派,动手殴打杂修都属正常。杂修更是不可能知道道派的秘密,只知道,师父有很多宝贝,但师父并不会每天都查看它们。
猩红的月光下,吴三郎将银白色的绳子绕在井辘上,另一端拴住一个新的水桶,碌碌地摇着。水桶一寸寸地落向深井,井里倒映出一个红色的月亮。
水桶打破了红色的月亮,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中。吴三郎重新摇起摇柄,水桶缓缓升起。里面一定是装满了水,才如此沉重。他固定好摇柄,把水桶拉到井沿上。
正当他打算把水桶里的水倒入挑来的桶,一只手从水中升起,抓住了他。
吴三郎倒退着坐倒在地,那只手紧握着他的手腕,顺着他坐倒的力气,从水桶中爬出。它有着鸡蛋般苍白的脸,双眼是两个漆黑的洞,嘴巴是一条鲜红的弧,头发披散,手臂是两段黑色、坚硬、冰冷的骸骨。
在猩红的月色下,傀儡瑶摇晃着离开水井,走向道观。他的师兄弟可能没有点灯,也可能躲在房间里,妄图用紧锁的房门对抗来自枉死城的傀儡。在他们身后,可能有一盏小小的烛光颤抖,也可能有一把黑檀木椅。
椅子应该背对着门。
就不会被人看到椅子上缓缓冒出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