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挽歌(1 / 2)
“启禀陛下,仍有许多太学生跪在宫门外,任由如何驱赶都不肯走。”
新皇凝眉不语,笔下不停。
李内侍半晌未等到一句话,偷偷撩起眼皮向上瞄去。因王湛被判斩刑之事,朝野上下不宁,至今依旧有不少臣民请愿,请求饶恕王湛,改为流刑。新皇已连续几日未曾踏出书房了。
作为在帝王身边服侍的第一人,李内侍在外面有多风光,里面的日子就有多累,在殿内真的算是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一个不留神,惹怒了新皇,遭了牵连。
“周女史呢?”新皇问。
李内侍身体一绷,陪笑道:“周女史向太后请旨,出宫观刑,太后已经准了。”
“你说什么?因何不早来回朕!”
新皇霍然立起,沉声道:“备车,出宫!”
连日的绵绵阴雨令人无端的心烦意乱,马车行驶在建康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原本热闹的街市此刻却只有零星几个行人。
周嫣紧紧地咬着下唇,淡粉的唇被咬出了一道殷红血痕。她从羊洛儿处听到了舅父王澈今日要被处斩的消息后,几乎晕厥,再顾不得?其他,当即冲动地奔到太后寝宫,请旨出宫。
那是她的舅父,最最疼爱她的舅父!她不敢相信这一切,她要亲眼去确认。
“请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的心都要飞出去了。
马车后面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銮铃之声,由远及近,一匹黑色骏马飞奔而来。
“停车,停车,快停下来!”
驭夫看清了那人身上的玄色甲胄,忙拼命拉住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一个人迈着大步走了过来,车帘子一掀,那人便钻进了马车里。
“可以走了。”里面的男人沉声吩咐道。
风吹起竹帘,露出少女微红的眼眶。俊美的男子沉默地望着她。
周嫣对眼前尊贵无比的男子视若无睹,她凝视着外面清冷的街景,清妙无双的眸子里盛着平静的波光。
“阿嫣。”男子轻声地唤着她的乳名。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
年轻女郎缓缓地阖上了双目,不去看他,努力地隔绝了眼前的一切。
“朕知道你怨着朕。”
“可是”,新皇耐心地解释道:“大司马的罪名很重,若不按律治罪,将无法平抑朝中议论之声,以至于动摇军心,动摇国本。”
“朕知道你现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可将来你会明白的。朕年少时亦无法理解父皇的施政手段,可为了天下万民,必要时却不得?不如此。”
“陛下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为了天下万民!”周嫣重新睁开?了双目,车外风声渐起,吹皱一池的波纹,河边的倒影开始破碎支离。
“就在不久之前,您口中无可饶恕的‘大罪人’却刚刚平息了边境的战火!他的家族为了这场征战花费了无数的心血,付出了万贯财富,甚至牺牲了不少家族子弟的性命,可即使如此,还是不能苟活片刻吗?”
“一切已经如了陛下的意,陛下又何需向我一个小小女郎做解释?”
新皇沉下脸来,此刻已隐隐生了些怒意,道:“世?家向来贪得?无厌,圈地谋财,吞并土地,甚至谋取国财,你身上穿的,吃的用的,都是多少无辜百姓妻离子散换来的!”
周嫣讥讽道:“照陛下如此说,贤平公主她们身上穿的,难道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陛下是天下万民的陛下,是皇族的陛下,是阿嫣的陛下,却因何容不下一名老迈之人的性命?”
她并非不明白世家的奢靡腐朽,可这样的奢侈亦非仅仅是世家所愿。前朝帝王在位之时便因忌惮世家权位,刻意引导奢靡之风,意图麻痹世族子弟,结果却让整座朝廷都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民不聊生。
仿佛陷入了泥潭之中,无力抽身,唯有共同沉沦。她想着多做善事,多助百姓,可这些无法改变她的出身,她不希望自己的家人死去,不希望看着母亲伤心憔悴。
她的母亲王夫人才三十多岁,可上次见面之时,鬓边白发却已经遮掩不住。
马车渐渐的慢了下来,渐渐的无路可行,前路集满了仿佛因为什么大事聚集在一起的行人,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周嫣不顾一切的跳下了马车,向人群中挤去。
“回来!”萧淳一个没留神,没有抓住她。“快,快拦住她!”他面色阴沉,指挥侍卫前去阻拦。
立刻有身穿甲胄的侍卫上前试图分开?人群,只是人太多,全都挤在了一处。这些侍卫个个身材高大,在人群中几乎寸步难行,难以动弹。
周嫣仗着身材纤细灵活,在人群的空隙中钻来钻去,终于挤到了前面。再往前能看到一个个乌黑的后脑勺,他们都身着雪白绸衣,卓尔不凡。
不知何时,不知是谁起的头,世?族们低声唱起了歌。
起初声音不高,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唱了起来。有男声也有女声,有垂老之声,也有童稚之声。其中还夹杂着笛声,琴声,和长啸之声。声浪从四面八方开始涌来,周嫣踮起脚尖,探头望去。她一依稀望见了许多熟悉的身影——桓榕,陶弘度,殷焕,谢恭,刘绰,郗碓……还有很多没有露面,头上带着白绢花,面罩白纱的女郎们。周嫣的眼眶渐渐开?始湿润,她扬起头,向最前面那个孤零零立着的人影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