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1 / 2)
八岁第一次见到千桐,莫流渊伏在阿爹的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听见一个声音说:“你就这么放心地把他教给我?”
清清朗朗,他忍不住想睁开眼看看那个声音的主人。
“我要走了,”阿爹揉了揉他的发顶,大手盖住他的眼睛,“我相信,他在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你答应过的。”
“我没答应你。”
“这不是‘答应’了吗?要不然叫我来这里做什么?”阿爹嘻嘻哈哈笑一阵,把他放进柔软温暖的床铺,“好了,我走了,小清,我儿子拜托了你。”
跟着阿爹他很少能睡到这样舒服的床,一沾就睡。
第二天醒来,阿爹已经不在了。
熹微的晨光中,一个白衣少年躺在他床边的摇椅上,半张脸埋在毛毯里。
前面的头发归拢绑成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可能是因为躺椅不够大,他睡姿乱七八糟的,额头两边散落不少碎发,头顶的发髻也很松散,轻轻一扯便能拉开。
长密的眼睫忽然睁开。
“小孩,”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毛毯自他上半身垂落,“看够了吗?”
是昨晚那个声音,莫流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天亮了啊。”他走下摇椅,对着阳光眯眼伸了个懒腰,扒拉头发。
莫流渊跟在他后面,偷偷抬起眼,看到他的发髻更加松散了,长长的白色束发带垂落在后背,要掉不掉。
“你爹应该和你说了吧?以后你就跟我过了。”
“嗯。”莫流渊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仰头望着千桐的背影,“那我爹呢?大哥哥。”
“走了他。”他突然反应过来,抖了一下,“别叫哥,这么亲热做什么?”
“那阿爹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提到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蛋父亲,他脸上有些不耐烦,“不说他了,我问你,你叫什么?”
“回大哥……叔叔,”莫流渊生生拐了个弯,“我叫莫流渊。”
“叔?”然而千桐还是抓到了那个字眼,如遭雷击,“你叫我叔?”
不能叫哥,又可能与阿爹同辈,看起来比较年轻,不就是叔吗?
莫流渊很困惑。
“算了,叫什么这个也不重要,你叫什么来着?”他把那条拖拖拉拉的束发带扯了扯,在屋内翻箱倒柜。
“莫流渊。”
“静水流深,渊渟岳峙,名字不错,”他轻轻哼了一声,“就是姓莫,他还真敢。”
当然他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有再对莫这个姓发表意见。
他终于找到一块木牌,吹了吹上面的灰,扔给莫流渊,问道:“知道这是哪儿吧?”
莫流渊一板一眼道:“淮安道湖山州。”这是阿爹之前教过他的。
“对,”他点点头,“这里是渡云寺。我们暂时就住后山这里,这个木牌你拿着,写上自己的名字,要是不介意吃素,可以拿着这个去前边食堂和那些僧人一起吃,这边的斋饭听说还是不错的。”
莫流渊捧着木牌,乖乖点头:“好。”
“我这边没什么规矩,你除了不要乱跑捣乱,其他的随便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我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莫流渊想了想,点点头:“我的名字要怎么写?”
“嗯?”千桐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名字……就我的名字,要怎么写?”
“你爹没教吗?”千桐审视着莫流渊,“这么些年,你都跟你爹怎么过的?”
“没,没读书。就到处跑,阿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隐约察觉到在大哥哥眼里,不会写名字是见很大的事,莫流渊越说越心虚。
“莫巍然你好样的!”千桐磨牙,“这样也敢交给我?!”
他在房间里暴躁地绕圈,过了会,仿佛下定决心道:“你还有什么要买的,一会我顺便给你带回来。”
寺院后山极静,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人,莫流渊一时有些恐慌:“大哥哥你去哪里?”
千桐原本都踏出门了,听见这一声又折返:“你叫我什么?”
听阿爹说,江湖中有武功高强的前辈,能保持容颜不老。
莫流渊艰难咽下一口水,小声道:“……伯伯。”
千桐瞪眼:“你再说一遍?”
怎么叫对方都不满意,莫流渊低下头,不肯说了。
千桐道:“我先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赶上打你爹一顿,再决定要不要养你。”
他说得好像是出门吃碗馄饨一样稀松平常。
原来不会读书写字这么严重。
莫流渊不敢吭声了。
他捏了捏咕咕响的肚子,偷偷抬起眼,妄想用余光偷偷看下,这个他见过平生见过的、最好看的大哥哥在做什么。
结果对方也在看他。
“算了。”对方扒拉下头发,无奈地仰头长叹,“先吃饭吧。”
既不肯让自己叫哥,叔伯又嫌老,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莫流渊没事的时候,都在想一个合适的称呼。
作为皇家寺庙,渡云寺是脱俗又雅致。住持慧觉佛法高深,总有高门大户的贵人不远万里前来为家人点灯祈福,请慧觉超度逝者。莫流渊有时也会在寺院忙的时候给僧侣们帮忙,看着他们虔诚礼佛念经闭眼禅修。
阿爹走了,要他乖乖地听这个人的话,跟在他身边不要离开。
可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该叫对方什么。
他是不是不喜欢自己?觉得养自己很麻烦?
莫流渊看着满天明亮的星河,生出小小的忧愁:今晚自己又吃多,他是不是很嫌弃,他都出来这么久了,那个人还不来找他?
他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就像阿爹一样。
其实他并不知道,阿爹为什么突然要把他交给大哥哥。
不过跟着大哥哥,其实过得比跟着阿爹要好。跟着阿爹的话,肯定要喝风吃沙,跟着大哥哥就不用了,大哥哥想吃什么,他就可以吃什么。
莫流渊在外面坐了半天,那个好看的大哥哥还没过来安慰他。他实在困得不行,只好自己跑回去了。
他们住的是后山一处修建完善的厢房,粉砖黛瓦,很是素净。
从外面看到里面还亮着光,莫流渊没有急着推门进去,而是鬼鬼祟祟潜到窗台边,透过窗格看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那人在写字。
书案上铺了雪白的纸张,他依旧一身白衣,挽袖提腕,低着头笔走龙蛇。
夏虫细细低鸣,灯花成结坠下,四周静默无声。
自认识以来,莫流渊还没见过这么安静文雅的千桐。
他看得入神,以至于千桐放下笔忽地移过来,隔着窗户与他对视时,他还没反应过来。“看够了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