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1 / 2)
李炎跟在一众宦官的身后,走进了含元殿,看见了坐在书案后的父亲。
他轻声叫他:“阿爹。”
——这是他们教他的,教了很多很多遍,他终于记住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但仍感到陌生,也不明白这个平日几乎没有同自己接触的男人为什么总是热衷于让自己背书,然后说上一些莫名奇怪的话。
天子抬起头,看向这个儿子。
他不算太喜爱他,毕竟他的身上流着杜家的血,时刻提醒着他,虽然他贵为天子,至尊无上,却并非大权独揽,还要受着那么多制约。但若说厌恶他……其实也没有。
杜娘生下他的那个傍晚,内侍来禀报自己,中宫生下了一位皇子,他的心中其实隐隐有一丝如释重负。
毕竟,他终于有了一个嫡子。
思绪再度回到了现实,天子抬起头,看向这个神色带着莫名的阴郁,一言不发的儿子,说:“背吧。”
这两个字像一道指令,李炎已经听过了许多次,对着这样一句熟悉的话,他无意识地开始背诵昨天一整个午后,被人带着读了一遍又一遍的文章。
“臣伏见天后时……”
李炎的声音听起来总是有些怯,天子虽然人到中年,逐渐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在李炎这样十几岁的年纪,骑射工夫却是一流——他生于回鹘之乱后,自幼听着宫人们讲述当年胡人冲进宫城烧杀劫掠的事迹,也曾想过做一个威风凛凛,上场杀敌的将领。
一炷香的时间,李炎终于背完了全文。
天子觉得一阵疲倦涌了上来,挥手,原本想按照往常那样让他回到武德殿去。
但今天,突然的,他问:“阿炎,假若你是武后,又要怎么处理徐元庆之事呢?”
话音甫落,殿中静悄悄的。
东宫李炎仍然垂着头,听到父亲的问题,他说:“儿臣愚昧,还请父亲赐教。”
——他们教他的,如果天子问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问题,那么他只需要说上这句话就好了。
当天子还是东宫的时候,但凡他的父亲德宗皇帝问他什么复杂的问题,他每每用这句话避而不答,掩饰锋芒,毕竟储君实在是一个不那么容易坐的位置。
但他怎么样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句话会用来掩饰他的儿子身上真正的才智不足。
天子看着儿子,李炎却垂着头,再没有说上一句话。
沉默了良久,天子无力地挥挥手,说:“回去吧,多读一些书。”
……
“惠帝痴弱,晋才会亡于八王之乱,杜氏真是其心可诛。”
室内昏暗,凭借烛火,陆明衍眯着眼去看负手站在几尺之外的陈王。
陈王继续道:“只可惜一时半会之间不能直接向父皇说明。”
当然是不能的,否则也许李炎仍在储君的位置上好好坐着,韬光养晦数年的陈王一朝之间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陆明衍垂头,瞥见手上的玉扳指。
陈王回过头,问他:“仲卿,父皇如此倚重马元中,真的不会为他说动,放弃为东宫更换讲师么?”
陆明衍笑了,“陛下已然起疑,每多说一句,便更生疑。”
李绍的神色这才松懈下来,紧接着又追问,“那我们的人什么时候动手?”
陆明衍想了想,“且不急,如今正是杜皇后最得意的时候,先让太子成了婚,到那时我们再徐徐图之。”
李绍笑了一声:“杜碧心实在是可惜了。”
陆明衍心中暗暗生出了些许鄙弃。
李绍又说:“代国公之女嫁给了东宫,东宫岂不是更为如虎添翼……”说完又笑了笑,仿佛是在回想往日见到的杜碧心的模样。
陆明衍打断他:“无论杜碧心嫁不嫁东宫,杜皇后都是代国公之妹,代国公除了襄助东宫,还能襄助谁?”
李绍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他再怎么喜欢杜碧心,却也还不傻,只有手握权力,什么样的女人会得不到?“不爱江山爱美人”这样的事恐怕只有傻子才会做。
他又笑起来:“马元中自以为宫苑姓马,却不知道他执掌大内多年,早有人对他心怀不满。可见人不可自负。”
在权力漩涡中,借力打力,一直都是陆明衍擅长的事。但他听到李绍的话,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做更多的评价,说人容易说己难。他眯着眼打量了一眼对面长袍加身,面容颇为英俊的男人。走出这间屋子,李绍就回回归懦弱、愚蠢不堪的表皮,但那时他是谨慎而清醒的,但一旦他出现在这间无人打扰,足够安全的密室,就会显露出一种令人烦躁的狂妄自大。
这样的合作伙伴似乎是难以长久的。他想,也许他还需要想一想更深的下一步要怎么做。
但莫名的,尽管是此刻在商议着急迫的正经事,陆明衍的心思却不由地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在那两张笺纸之后,陆灵霏再没有回过一封信。竹枝有时候走进来,陆灵霏能感受到她一定有什么想对她说的,但最终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