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其生若浮其死若休（2 / 2）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卿笑寒却还语出惊人道：“还有百年之前，饕餮神兽堕魔。”他打开芥子袋，「诸魔之石」浮现在空中。里面的万魔亡魂陷入沉寂，却仍一眼可见，血海魔山。
“饕餮因此物堕魔，承载此物的箭簇是昆吾赤金锻造的，就出于魔族之手。”卿笑寒笑意全无，“归根结底，这也是一次造魔。”
饕餮是无量天尊，曾在第一次人魔之争中破敌万千，镜灵却只是一座小小安澜城里、某个青楼花魁的物件。前者过于庞大，天下瞩目，青史留书，后者却再平凡不过，随处可见，无人在乎。
大至饕餮、小至镜灵，都被打造成魔。那在这整整一百年泱泱三万多天的春夏秋冬昼夜交替里——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腐化和堕落？
魔族肯定知道，一旦摆出“修真界迟早要完”七个字，就相当于应下了造魔一事。那么再无退路，死战方休。
卿迟面沉似水：“魔族这步棋……下得妙！”
藏青道袍的剑修负手而立，忽然拂袖而去，周身如有雷霆。
操纵刺客的尸体摆字，这一幕不是给天下人看的，也不是给祁纵、卿笑寒、还有祁裂他们看的，就是给卿迟这个正道之首、同盟之魁看的。
是他百年前率人族大胜，那他百年后就得重新迎击！
卿迟踏出房门，一直走到院中树下。
槐花已全部凋零了，地上一片红白。红的像血，白的像骨，他没有回头，直接寒声宣布：“传讯前线严昼如，大军推进三十里，攻打魔巢化骨窟！”
祁纵心中一凛。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亲眼见证了决定人魔未来的一刻。
严昼如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她是谢危的师座，书剑宗剑派祭酒，与药王、毒媚娘并列的“剑皇”。只消一条灵讯传到她手中，今夜北方、千里冰原，就将被血与火照成白昼。
三个月前，祁纵初入讲坛。
那时便传闻魔修集结，魔族要发动第二场人魔之争，公共栏目上也出现了“修真界迟早要完”的论帖。
时至今日，讲坛的第一学载结束。
而魔族在千里之外，将战书递到了他们眼前。正邪盟主卿迟当场下令，人族出兵开战！
苍泽子立即领命，带着谢危和百里惜去调度正道势力。
苏焚琴和苏明练身为长生殿的左右二尊，也向祁裂请示。祁裂空荡荡的眼底，骤然闪现出一小簇火花，与他们去安排邪教人手。
山鬼真人摇头轻叹，边匆匆走出房门，边打开灵讯印，似乎在告知悬壶门，大力淬丹备战。
一时间所有人都离开了。
祁纵握紧了手中的刀，却感觉什么也没抓住。
事态如脱缰的马，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冲向了未知的深渊。他今晚来到这里之前，完全没想到会步入这般境地。
但不论如何，好像所有人都各就各位，为眼前的情况准备了多时。不仅是经历过第一场人魔之争的前辈，还有与他同辈的苏明练、苏焚琴、谢危、百里惜，都早已找准位置。只需一声令下，他们便步调一致、契合运转起来。
只有他被留在原地。
一段记忆的残片忽然变得清晰，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母亲。女子的笑容温柔又明亮，深深地望着他，捧起他的脸说一会儿见。然后她走了，义无反顾，走向毁坏的焦土，走向疯狂的魔物。
那时与现在，忽然重合了。
只有他被留在原地，成了躲在后方的芸芸碌碌。
别人持刀向前，去斩未知的命运。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或赢或输、或登天或着陆。
母亲死了，还可以说他那时太弱。但他现在已苦修十年，不就是为了终有一日能接下前方人手中的刀，或者也持刀赶上去、甚至直接成为他们的刀么？
有温凉的月色靠近，给了他一个轻柔的吻。祁纵惊醒过来，发现卿笑寒捧着他的脸，刚才亲了他一下。
祁纵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已满身躁意，握刀的右手微微颤动，魔纹遍布掌心。在他的丹田之中，透明的内丹无声旋转，其中那道血色从未消退过。
“哥哥。”
卿笑寒低头与他额心相抵，冰蓝色的神印轻轻闪烁，总算传递给他一丝平静与宁和。
祁纵喃喃道：“我刚才，是怎么了？”
“魔息复发。加上心魔作祟，开始……影响你的神智了。”
卿笑寒的眼里头一回浮现出如此浓重的担忧，祁纵微微怔住，回想了一下，发现确实给了心魔可乘之机。
当初在灵识之海里，心魔口口声声说要助他走上最杀伐肆意的道。而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祁纵隐约浮现了一个念头：杀尽天下魔族。
他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但他确实想这样做。因为他也想站出去，走到最前面，为人世苍生做些什么。
只是他还不够强，还做不到。而心魔给他种下了一粒恶欲的种子，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还有其他路可走，可以更快地到达顶峰。
但这条路一旦走上，就再也无法回头。
祁纵如坠冰窟，猛地退后两步，脸色煞白。万一他还没为人族战胜魔族做出什么……就先成魔了呢？
卿如笑寒却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
“别乱想，哥哥。”
清气如烟笼寒水，将他裹在其中。祁纵好像一瞬间陷入了山雾，世界安静朦明。
神明在他耳边道：“我们有其他事可做。魔族不是造魔吗？总不会是百万魔物和魔修都在造，他们必然有这样一股势力。那这次暑期休假，我们就去追查这股势力好了。”
他仿佛看出了祁纵的所思所想，浅笑道：“哥哥以为自己在后面，其实你转身一走，便是前方啊。”
祁纵怔怔地问：“若我成魔了呢？”
“那我便亲手将你封禁，与你共度余生。”
这一夜的安澜城，和以往一样。满城灯火，花好月圆。
这一夜的修真界，也和此前的千千万万个日子没有不同，天不明地明，山不动海动。
但是第二场人魔之争，就在今夜打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饕餮腹逐流释鲲鹏］结束，第三卷［太平城山神献祭礼］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