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祸国(3)(1 / 2)
当晚花厅的接风宴吃到一半,马晋冲就借醉酒离席,西陌众人虽不满他傲慢放浪的样子,但朝颜没说什么,加之此人是北朔重臣,再多的话也不好提,不一会儿也就都散了。
总督大人又喝醉了。
雪水拧出来的帕子刚搭到脑袋上,朝颜将头偏过埋在云梧腰间,本就是要让她醒神,这么一来是醒不了了。硬是嘴对嘴哺她喝下醒酒汤,又塞一颗酸酸甜甜的果脯在她口中,替她擦过脸手脚,将藏青的帐幔放下来。
推开窗才发现脸烫,云梧摸摸脸,又觉得头疼。虽说有朝颜挡在前头,他也没能幸免喝了两盅。此时浑身发热,拿风吹会儿方才清醒一些,想起来马晋冲在席间举杯的风流,世间还有这样的男儿郎。
忍不住拿眼瞧了瞧帐子里的女人。
难怪总督大人不忍心推拒他的酒,宁肯喝得酩酊大醉。光脚踩着厚毯子一步步走过去,他低头眨着湿漉漉的眼瞳,两腮鼓起来的软肉一点点儿从雪白变成血红。
使劲甩甩头,把帐子放下遮住她。
云梧穿起鞋冲出门,围着院中的梅树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拿雪一遍遍擦手擦脸,心头那股热气儿被压下去,脑袋也泛起晕来,招来下人扶他回自己房间。也懒得再擦脸擦脚,和衣倒头便睡。
这天半夜朝颜醒来未叫一个侍从,梦游一般到了总督府最偏僻的院落,曾是七皇子朝蕣所住的宫室,现在被改作总督府的偏房。
只是太偏,从未有人入住过。
摸了摸简陋的木桌,朝颜的眼神沉了沉。这偏殿大概是宫中布置最粗劣之所,除了地盘儿大点,比宫侍的住处好不了多少。
西陌皇室只有这一个小皇子,本应得尽宠爱,偏偏生得双瞳异色。她还清晰记得,当年母皇得了小皇子龙心大悦,醒来后立刻命人将他抱来,只见那小脸儿生得如同莲花瓣一般粉中带红,嫩而红的嘴唇就那么咧着,不高兴被人从梦中惊醒。
母皇只瞧了一眼他双瞳殊色,大惊之下失手将婴孩摔到地上。
后来……
就没有后来了……
小七的父妃是东夷人,本也是宠妃之一,在孩子出生后不久被新上任的东夷外臣揭发,说他并非东夷皇族,不过是出生贫贱的奴隶,替东夷皇子远嫁到西陌。母皇震怒,远征东夷,三年征东战虽以西陌全胜告终,却拖累了国力,动摇西陌根本。是以北朔一发动战争,西陌便节节败退。
朝蕣的父亲,是朝颜见过最温柔的男子。
有一双海水一样的眼瞳。
朝颜没有见过大海,但听这位苏皇父说过,他说海水的颜色就像他的眼睛。她常见母皇彻夜站在苏皇父的院落外,就刻意同朝蕣亲近,朝蕣性子孤僻,打小只同她亲近,稍大一些就会摇摇晃晃跟在她身后一个劲地喊“皇姐”。
后来母皇看她的眼神渐渐同旁的姐妹不同,常常单独将她叫进寝宫说一些与江山帝业无关的话,也常常问起苏皇父和小七的状况。
在朝颜眼中,母皇始终是不够坦诚的人。
无法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意。
直至苏皇父死时。
那位苏皇父久病之下早无绝色,那天他叫人在院子里布了一张躺椅,穿了一身儿紫缎绣杜鹃花的长衫子,发间斜斜插了一根木钗。
在宫中长大的朝颜从未见过这般古朴简单的钗子,好奇地拿手去摸,苏皇父就笑笑拔下来交到她手中,一并交给她的还有朝蕣的手。
天真的朝蕣一个劲往苏皇父身上爬。
苏皇父最后抱了抱他,然后将朝蕣的手搁进朝颜手里,蓝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悲伤和包容,他对朝颜说,“小七性子顽劣,你能不能,以皇女的名义允诺我,有你在一日,就护佑他一日。”
得朝颜首肯,苏皇父放下心事,就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要飘到天上去似的。朝颜知道他要不好了,将还不懂事的朝蕣带到自己宫中,命人去请母皇。
她从未见过母皇惊慌的模样,她的母皇从来都是顶天立地沉着睿智的皇帝。
那一日却丢下十万火急的公文匆匆赶到苏皇父床前。
晚膳时候朝蕣吵着要父亲,朝颜命人取了点儿菊花酿来,逗着他说他不敢喝,诓着他喝下小半坛子酒。她抱着朝蕣在自己宫中睡了一夜,那孩子紧紧蜷着身子,睡梦中手攥紧成拳,朝颜掰开他的手,还被他的爪子抓出几道痕来。
第二日一早,就听闻苏皇父已经薨逝,朝蕣拉着她的袖子一个劲问她什么是薨了。
朝颜记得自己面无表情地答他,“就是没了。”“那什么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