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1 / 1)
艾玛虽然是修道院里受教育的,又最喜欢风花雪月的事,但她到底是田庄里长大的姑娘,从小耳濡目染,在祖父祖母管教她的日子里,俨然也是个农家万事通。后来卢奥老爹拿女儿做千金小姐一样娇养,但是艾玛小姐却是没有那么娇气。种田摘葡萄喂马挤奶甚至于榨油酿酒都有涉猎。她原来的心思只在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现今她却关注着田庄的生产,她又是那样冰雪聪明的姑娘,有特蕾莎和几个老伙计手把手教她,现今的艾玛是贝尔托田庄名副其实的总管,任谁都收敛了欺瞒之心,知道这位小姐的手段与专业,于是众人有事宁肯过来与她言说,以至于小姐遇到忙碌的时候几乎连口水都喝不上。这样卢奥老爹就变得清闲起来。虽然女儿能干是好事,但是卢奥老爹一向忙碌惯了,又能带着伙计们种田喝酒,现在自己这里变得空空落落,不由就有点寂寞。幸好身边还有忠心耿耿的特蕾莎安慰他,说老爷腿伤还没有好,倒不如歇着,把身体养好,小姐到底年轻,将来还要老爷掌舵。于是哄着卢奥老爹高兴起来。艾玛明察秋毫,知道特蕾莎从中起到的重要作用,虽不动声色,但心里暗暗筹划。
漫长的冬季终于结束了,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落下来,艾玛打算要去田地里瞧瞧甜菜。虽然现在落实了生产责任制,只是难保其中还有自暴自弃的,只求拿着保底的工钱混沌度日。艾玛当初因为怕寒了众人的心,又知道天公常常不作美,所以也就不好在合同里跟大家计较,提减收扣工钱之事,现在想想是一念之慈,只怕被人钻了空子。艾玛在家里盘了好几回账,知道田庄生产是根本,所以一年的收成不容有失。这一日趁着春和日丽,阳光暖暖的照着,她服侍父亲吃了早饭,又回到房间换了一套铁灰色的骑装,将金色的长发编成花冠一样的辫子,戴上一只湖水蓝的宽檐帽,更显的眼睛黝黑,身量窈窕,她端详了一番才手执马鞭下了楼去。
贝尔托田庄是卢奥家的根本,只是传到卢奥老爹这一代的时候比起祖宗那时候的地盘缩水了不少。此时节正是松土灌苗的好时候,小麦冒出绿绿的秧苗,远远看新绿一片极为动人。艾玛小心翼翼绕着提梁走过去,到了靠着水边儿的地界,瞧见一个伙计正在往土里撒浅棕色的种子,贝尔托的甜菜向来是畅销无阻,因为田地背靠山水,土壤湿润,不用另外浇灌太多水分,就格外适宜甜菜种植。那伙计瞧见了小姐,连忙挺起身来,解下帽子行礼。艾玛微笑着示意他继续,然后摘下白手套来,俯身按了按泥土的松软程度,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伙计知道小姐一向具有非常专业的素质,也不惊讶。艾玛掏出手帕拭去了手上的黏土,然后又往田庄的更深处走去。
葡萄几乎是每个法国田庄的特产,贝尔托出产的白葡萄是酿造气泡香槟干白酒的上好果品,无论是何处的商人过来,见到贝尔托的白葡萄都赞不绝口,因此常常是供不应求的。原本这也是一条发财的路子,可惜葡萄生来娇嫩,若不精心,产量就减少的厉害。贝尔托没有熟练的葡萄工,因着虫子和气候的缘故,白葡萄的种植面积与产量一年不如一年,卢奥老爹灰了心,不检讨自己的懒惰,只说地里被拔了灵气,再也不好种葡萄。他甚至曾经打算将葡萄藤铲了种苹果,幸好卢奥夫人阻止住了。夫人劝道苹果插条虽容易活,但是要产出美味却是要费太多功夫,家里的白葡萄虽然糟蹋了不少,但只要留存着,寻了镇上的技师过来,也能救活。幸好夫人的仁慈,保住了贝尔托的葡萄,艾玛有打算再多植些,可是眼下却没有合适的人选。
现今种葡萄的伙计是个十八岁的男孩,是去年刚刚进来的,叫做帕多。此时他正跟小姐说着要买十几种肥料,又说用草席与帆布搭帷子,以躲避偶尔猛烈的春风,还要求用山毛榉枝子搭架子,这样葡萄才能长得顺。艾玛在旁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微笑着,时而拨弄着自己雪白的手套,时而换换站立的位置以躲避阳光,帕多见小姐心不在焉,自己也垂头丧气起来。艾玛临走时只是鼓励他一番,并未许诺什么,伙计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勉强恭送小姐离开。艾玛足足在外头待了三个钟头,因为要赶回去给父亲准备午饭,所以放弃了对小麦的检查,骑上马跑回到了家。
卢奥老爹这一日躺在床上无聊,要跟女儿说说话,听说她不在,自己便赌气去林子里扶着木头拐杖练习走路,现在还没有回来。艾玛闻言一笑,一面叫人去唤父亲回家,一面换了米色的家居服进了厨房。只见特蕾莎正在灶前匆匆忙碌着,砂锅里溢出一股炖小牛肉的香气。艾玛接过她手中刚刚洗好的番茄,笑道:“爸爸一定非常喜欢这个味道。”特蕾莎好像被戳破了什么心思,有些害羞的说道:“我想着老爷这几天胃口不好,应该会喜欢香叶炖的牛肉,现在烧的差不多了,待会再放一点马铃薯与胡萝卜就好。”艾玛点了点头,一面将马铃薯切成块,一面笑道:“幸好有你帮忙,我一个人几乎忙不过来。”特蕾莎连忙说道:“我知道小姐最近常去田间里,不如以后就把厨房的事情交给我吧。”她见小姐这样为了田庄尽心尽力,只唯恐自己做得少了,虽然担了厨房的事情麻烦些,但只要田庄振兴起来,自己累点也没妨碍。艾玛很明白特蕾莎的心思,她随着母亲嫁到田庄来,孤身一人侍奉他们一家,从未有过什么私心杂念,卢奥家并没有多给与她什么,她却是这样的无私奉献。艾玛当然不能让特蕾莎累坏了,于是便摇了摇头:“除了预备爸爸的三餐,还有伙计们的饭食要做,你还要浆洗爸爸的衣裳,煮咖啡,擦洗屋子,这怎么能忙得过来?不过再雇一个人也不划算,我这几日也想了,就去请了杜瓦嫂子帮忙做些洗菜刷碗的杂事,不给她工钱,管她三顿饭。”杜瓦嫂子是家中一个伙计的妻子,极忠厚老实。特蕾莎听了,也点了点头道:“就依小姐的话。”因为艾玛回来的晚了,这天午饭开得比往常要迟。卢奥老爹肚子饿得厉害,难得没有挑三拣四。艾玛特意将炖小牛肉放在父亲面前,卢奥老爹果然十分喜欢,吃得满头大汗。艾玛在一旁陪着吃了一点生菜沙拉,略尝了尝炸蘑菇,就放下筷子。卢奥老爹因吃得开心,非要再喝一杯杜松子烧酒,艾玛笑道:“我是不愿意管您,只是医生嘱咐过的……”卢奥老爹对远在天边的医生自然没有什么尊重,艾玛瞧着他理直气壮端起杯子来,慢慢说道:“若是特蕾莎知道了……”只见卢奥老爹迟疑了一下,居然放下了杯子。艾玛微笑着为他舀了一碗番茄羊尾汤,然后起身将酒杯收了起来。
卢奥老爹对特蕾莎独有的敬畏,而且一直以来特蕾莎的付出她都看在了眼里,于是艾玛拿定了主意。卢奥老爹四十多岁,特蕾莎才三十岁,倒也不能说不般配,最难得的是特蕾莎并不是冲着贝尔托田庄的财富才肯对卢奥老爹好的,以后艾玛出嫁了,将父亲与田庄交给特蕾莎她才能够放心。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该如何捅破这层窗户纸?艾玛想了想,决定去村里大张旗鼓请一位婚姻介绍人,每个村公所都会有这样一个热心人,艾玛只说自己父亲做了这几年的鳏夫,实在是寂寞,如遇有合适的女性,最好能结百年之好。
艾玛的擅自决定一开始让卢奥老爹有些生气,但女儿软言相劝又让他终于平静下来,毕竟才四十多岁的年纪,也没有个屋里人知冷知热,还有那么漫长的一生呢,想着也实在可怜。卢奥老爹被说服了,心里对于亡妻还有些愧疚,艾玛只安慰道:“若妈妈知道你过得不好才会难过呢。”艾玛想念妈妈,但也不能为了顾忌逝去的人而让生着的人受苦。卢奥老爹听从了劝服,便认真准备起相亲的事宜,还特地赶制了几件新衣裳,连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另一方面,特蕾莎得知了消息一直强颜欢笑,艾玛事事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特蕾莎恍惚着,有时候煮菜的时候忘记加盐,或者将糖当做盐放进锅里,艾玛殷勤的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特蕾莎也不说什么,只低着头照旧做自己的事。艾玛偶尔故意讨论起新的继母,特蕾莎也陪着说笑几句,情绪总是不高。
介绍人很称职,找了几个候选人请卢奥老爹挑选。卢奥老爹在女色上没有那样放浪形骸,考虑到自己的年纪,他先把跟女儿差不多年岁的两个女孩子否定掉了,剩下的一个老姑娘一个寡妇,介绍人舌烂莲花说她们长得都很标致,卢奥老爹难得清醒了一回,只说如果嫁到田庄来也要跟着一起下地干活。卢奥老爹是个有钱人,难保没有人是向着他的钱来的。于是介绍人忠实的反馈了他的意思,那老姑娘与寡妇都断了音讯。艾玛对父亲说道:“我当然希望您能找到一个忠实能干的伴侣,可不是要娶回来一个作威作福的田庄夫人。”卢奥老爹等了些日子,变得灰心丧气,也知道鳏夫再娶个称心如意的也不容易,慢慢的就把此事抛在脑后。
可惜特蕾莎并不知道老爷与小姐的心思,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夫人惶惶不可终日。特蕾莎是个单纯质朴的女人,从来没想到老爷还会再娶新夫人。一旦新夫人到了田庄,那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她在被窝里几乎以泪洗面。有一日,艾玛亲眼瞧见特蕾莎坐在小花园里的长椅上一面绣花一面背过身去抹眼泪,看起来十分孤苦伶仃。艾玛想法子把父亲拽到了花园里,只说天气很好,他应该多散散步,花坛里绣球花都开了,颜色俊俏,看了只会心情愉悦。艾玛推说自己还有事情做,便没有陪伴父亲过去。她回到了二楼自己的卧室,站在窗前,虚掩了曳地绣花的帘帐,手里拿着一本卢梭的书,假装认真读书的样子。她的眼睛直直盯着父亲和特蕾莎。卢奥老爹带着散心的念头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特蕾莎,况且她还在哭!对于男人来说,女人的哭泣简直是要命的东西。艾玛盯着他们:卢奥老爹神情有些激动,说了什么,特蕾莎起先低着头哭泣,后来抬起头来脸涨得通红,两个人好像争论起来,卢奥老爹试图去握特蕾莎的双手,女人却掩着脸跑走了。卢奥老爹呆呆站在长椅旁,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艾玛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决定下楼去跟特蕾莎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