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恩怨断(2 / 2)
“就算你知道不是又能怎样,我入魔的事能有一丝回转?”他声音越发的尖利,像是在讽刺江楚阑的无能为力,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江楚阑攥紧了自己的掌心,疼痛从手上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不知道顾燕辞是何时沾染的魔道,但现在他有了一点头绪。
其实,更早的时候就该看出端倪,只是他过于愚钝,一直没有察觉。
在姑苏城时,顾燕辞曾为他挡下越泽的炽火。那时他就该明白,顾燕辞的修为远比看上去的要高十倍百倍。
在暗中教导顾燕辞的,大概就是那个趁乱带他离开的神秘人。难为自己这个傻子,被蒙在鼓里那么久。
“为师不管你如何堕入魔道,为师只要你回来,哪怕毁你一身修为碎你一身筋骨,你也要随我回清雅峰!”他来异世那么久,少有几次的任性。
他承认,他不舍,他怕自己干脆利落地放开手,会在那些孤单一人的日子里念念不忘。他最是自私,所以他不愿让将来的自己后悔。
哪怕是折了他振翅高飞的双翼,断了他铁骨铮铮的脊梁,也要让顾燕辞留下来……
顾燕辞笑了,嘴角的弧度越发显得傲慢不羁,但他眼眸有一瞬地失神,“江楚阑,我们已不是师徒,你又何必拿你那套圭臬来束缚我?”
江楚阑还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他,但他率先一步开口,道,“既然已不是师徒,那所谓的血脉传承,也一并摒弃了吧……”
“毕竟相识多年,你养我护我,教我怜我,如此大恩我回报不了,索性替你了结了这血脉传承,也省的旁人毁你名誉。”他说着,眼里的光芒暗了暗,但他用唇角一丝僵硬的微笑来掩饰。
“你究竟想作何?”江楚阑慌了起来,顾燕辞口口声声说要斩断血脉传承,可这个东西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破除的。
血脉之连,性命之系。传授道业,如同给予人生命,所以才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师徒,可是这世间仅次于父子的亲密关系。
若要斩断,必须师徒其中一人断其一指,彻底斩了血脉间的联系。
所以他看见顾燕辞从衣袖掏出来一把匕首,在江楚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的斩向自己右手的小指。
匕首划了过去,他看见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顷刻间化作了森森白骨,最后散成了飞灰,不见踪迹。
玄色的衣裳恰好掩饰住了鲜血汩汩流出的景象。那些血,顺着他衣裳在往下流淌,一滴两滴汇成一摊。
顾燕辞……是真的不想认他这个师父了。清雅峰上相处的这几年,走马观花一样在他眼前浮现。
那个无边韶华绚烂烟霞的少年,那个口是心非温柔缱绻的少年,彻彻底底地离开。
他愣住了,来不及思索其他,慌忙跑到顾燕辞的身边,每一步都是心乱如麻。
只是还未近身,顾燕辞就施展术法,将他远远地推开。他已经入魔,修为竟比江楚阑还要高上许多,所以他没有防备,就这般狼狈地摔在地上。
“顾燕辞,你这可知自己是在做什么?”斩断了血脉传承,就断掉了他最后一条后路。
即使莫楚洵自作主张地把他逐出师门,只要江楚阑打死不承认,就还有回转的余地。但没了师脉之血,哪怕再多的仪式再多的借口,他们都不会是师徒了。
名义上,实质上,真真正正地断绝了关系。
顾燕辞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使他的面容看上去有那么一丝的妖异,像是疯魔的妖,堕落的鬼,“不过是一个约契罢了,世上能做我顾燕辞师父的人,何其之多?”
世上能做他师父的人,何其之多,从来不差江楚阑一个。
巨大的悲怆萦绕在江楚阑心间,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张开口,神情茫然,像是落魄的街边乞丐,哪里还有半分曾经的神采。
“正邪两道,从来都刀剑相向水火不容,他日再见,师……”他差点又要说出那个熟悉到心颤的尊讳,但他硬生生忍住,复又道:“你最好亲自斩我这恶人于剑下,这样……”
这样你就能名垂千古,洗清身上背负的骂名,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一派长老。
他将来会有更好的弟子,会光耀师门,会解救苍生,像他这样的污点,就该被抹去,被剜掉。
他脏了,已经配不上师父,连站在他身边妄想的资格都没有了。
将来……将来的师父一定要平顺安逸,一定要快活恣意,至于顾燕辞这个人,全当是他亮丽多彩人生的一处败笔,最好不被惦念,不被想起。
他只要师父安好,其他什么都可以抛弃,包括自我。
哪怕身入魔道满身罪孽,哪怕污秽缠身一手血腥,他心上总有一个干净的地方,放着最珍视的东西。
不被邪念所污,不被凡尘所扰。
他袖中放着多年前那人送给他的宫灯,那人笑着对自己说:灯者谐音等,记住日后无论去到何方,为师都会在清雅峰上等你归家。
他日后独自行于世间,剩下的也只有这么一点念想了。
他相思早已入骨,那人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