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2 / 2）
“小二，看茶。”
谢斩说话干脆利落，加上他高大冷峻的相貌，更有了股说一不二的逼迫感。小二拎了壶茶过来就躲得远远的，生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内容。
纪连翘来这世上数月，大概知道这里千奇百怪，什么仙术妖法都有，但他毕竟一介凡人，无从窥得其中奥秘。更让他不愿意承认的是，淮南随他一道而来，不仅有了人身，还天生自会术法——
等等，凡是穿越必有前因，难道……真正该穿越的其实是南南，而他只不过是个被顺带的倒霉鬼？再由此推测，莫非南南其实是什么上古神兽？否则谢斩干嘛见了一面就要买他回家？
纪连翘心思百转千回，谢斩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给他沏了一杯热茶，自顾自把话题引回了朱家大火。
“穷极是一种高阶秘术，小东西不可能会，但官府不会这么想。朱家是都中大户，官府严查，届时就算洗清了小东西的嫌疑，他也半条命去了。”
“所以穷极……到底是什么？”
谢斩的眼神颇为复杂地在纪连翘脸上定了一定，这才开口：“是可以把人三魂七魄烧尽的火。”
作为一个长在红旗下深受马克思唯物主义哲学熏陶的现代医学青年，纪连翘刚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想明白时，顿时悚然：“你的意思是——”
“赶尽杀绝，永世不得超生。”
朱家上下三百多名家仆，二十八名家眷，外加新入赘的探花郎，共近四百条人命。
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前半夜的宴乐与后半夜的哀嚎交织在冰蓝的火海中，散发着诡异不详的气息。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纪连翘捏紧了手中的杯盏。
谢斩哼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没有回答。
“你又为什么愿意帮我——”纪连翘顿了一顿，“帮我们？”
谢斩又为他斟了一盏茶，宽大的绣有银色鹤纹的广袖从桌上扫过，又如云般泻下木桌，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冷香，与滚烫的茶香交织着散去。纪连翘话语中的怀疑并没有影响到他情绪分毫。
这样一个有钱、有身份、能力深不可测的男人，为什么要帮他们？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叫纪连翘？”
从始至终，他在这个世界行走，向来用的是“连翘”二字。这世界上除了淮南，没有任何一个活物知道他本姓纪。
一向不动声色的谢斩在听到这个问题后，表情终于有了些微的松动。他似乎恍了神，眼神有瞬间的失焦，快到纪连翘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什么都知道。”谢斩微微一笑。
这是认识他以来——虽然尚未过十二个时辰——他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笑。
“连翘是一种黄色的花。”谢斩这种追忆的口吻来得很不合时宜，“到了春天，在你的故乡寒水城，漫山遍野，满枝金黄。”
纪连翘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连翘花不起眼，是那种最不值钱的的灌木，处处可扎根，处处可茂盛，给点阳光，给点风，给点春天的气息，它就欢喜得自顾自得盛开起来。
他出生中医世家，这名字其实是对家风传承和族谱的妥协。一报还一报，后来他叛逆地去当了个宠物医生，差点把他爷爷气炸。
“它不适合你。”谢斩出声，“我帮你改个名吧。”
纪连翘相当克制地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微笑道：“不了，谢谢，不太熟。”
“以后会熟的。”谢斩微勾唇角，将茶盏推向纪连翘，“考虑好了吗？”
关系到四百条人命的大案，纪连翘很清楚，这不是自己可以独立解决的。只是……
“我为什么要信你？”
其实，除了谢斩，他又能信谁呢？或者说，又有谁可以帮他？
他们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但谢斩并未拆穿，而是冷漠又颇具压迫感地说道：“纪公子，在这个世界，除了我，我劝你谁都不要信。”
……凭什么？就凭你刚认识就碰瓷、讹诈、抢宠物？
啧。
“签不签暂不谈，你想签几年？”
谢斩的神情漫不经心：“自然是终身。”
“不可能。”
“那就十年吧。”谢斩随意道。
“三年。”纪连翘顿了顿，饮下那盏冷掉的茶，加了一句：“可以吗？”
谢斩看着他，不置可否。良久，他道：“成交。”
话虽如此，等淮南一救，到时候他就单方面撕毁协议，带着淮南连夜出逃、浪迹天涯……不过，这砍价是不是太顺利了点？谢斩看上去只是随意地玩了玩，对于签几年其实毫不在意。
白瓷茶杯被指尖轻轻一拨，在桌上骨碌碌转圈。纪连翘玩得心不在焉，内心惆怅，轻声嘟囔：“一上来就抢宠物……”
谢斩内心莞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到了纪连翘眼前。
纪连翘以为是卖身契，然而……
“兹证明，今纪连翘欠谢斩十……”纪连翘疑心自己花了眼，迅速再次扫了遍金额后声音差点劈了叉，“什么？！我什么时候欠你十五万八千六百两白银了？！”
整个客栈在他颤抖的声音中鸦雀无声。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谢斩讹起人来脸不红心不跳：“户证，黑市流通价。”
“……”怀里那块金属牌牌顿时滚烫如岩浆，纪连翘扔得干脆利落：“退货！”
“没有户证被查到，除祟法阵、玫瑰堂大牢，你自己选一个。”谢斩老神在在，“或者，”他顿了顿，语气欠揍，让纪连翘怀疑他正沉浸在落井下石的快感中，“就地处决。”
“我、还、不、起。”纪连翘咬牙切齿。十五万！作为一个不靠家里自食其力的三好青年，他在现实世界都没有十五万好吗！
“无妨。”谢斩抓住纪连翘的手，虽没看到他有什么结印施咒的步骤，但当拇指触及纸张时，却仿若沾了印泥般自动印上了鲜红完整的一枚指纹。
“……”他把欠条随意叠好收进怀里：“先签了再说。”
纪连翘悲愤欲绝，深感前途渺茫。
这哪里来的绝世大骗子？！
“合作愉快。”
纪连翘：“……”
我信你个邪！
谢斩靠近他，抬手很随意地拍了下纪连翘束得乱七八糟的发髻：“走吧，带你去救小东西。”
纪连翘抬手扶住自己好不容易才束好的发髻，一边解开木簪将头发重新绕了一遍——他可不想当街变成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一边疾步跟上，嘴里问话不停：“去哪救？怎么救？”
谢斩停住了脚步，等纪连翘走到他身边时才再度开口：
——“先找探花。”
——“先找到那个唯一失踪的探花再说。”
两人异口同声，纪连翘眼睛亮了亮，笑出了几分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