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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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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眼紧紧盯着纪连翘揪着袍子的那只手——没洗过的、啃了四只螃蟹的、还沾着蟹黄的、充满着腥味的手。……有杀气!

纪连翘低头看自己那着实不太像话的爪子,嘻嘻一笑,索性一把将袍子扯下,浑不怕死地将手指细致擦着:“别呀,谢公子忘了,这袍子不是已被在下用一千两银子买了么?”

“……”

“寒伯,夜寒,劳驾您给春黎姑娘拿件新的。至于这件嘛,就不牢谢公子费心啦。”

寒伯不动,看向主子。直到谢斩说了声“去”,他才依言行事。

春黎弱弱地、挣扎般地将话题带回到秋怡身上:“不是最喜欢的,是新买的……”天可怜见,她不是故意要披那件袍子的!

“依谢公子看,在什么情况下,一个姑娘才会带上自己新买的首饰去见人呢?”纪连翘怀里抱着那一大团衣物,好整以暇地安定坐着,看向谢斩的目光清透淡然。

“会情郎。”

在谢斩一字一顿的冷声中,春黎刹那间像是懂了,又好像没懂。她的表情半凝固在茫然与晴天霹雳之间。纪连翘续问:“春黎姑娘不妨再回忆回忆,秋怡每次去取信回信,是不是都打扮得特别的漂亮?”

“是、是这样的……”春黎一怔。春去秋来,三载光阴,在变幻的风景与岁月中,秋怡荡漾着水色的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她,提着裙角在屋内转了个圈——

“姐姐看,我新做的裙子好看吗?”

“姐姐,这是我新得的绣花鞋,配这水绿的襦裙如何?”

“姐姐姐姐,看我昨儿新买的珠翠。”

景致倏地萧瑟,她眼里的水色荡然无存,像两个枯萎的树洞——

“好姐姐,我活不了了。”

纪连翘看春黎的反应,便知道自己这一把赌对了十之八九。

“你的意思是,张张张张张张探花……”

纪连翘同情地看着春黎,同情地点点头,同情地选择了沉默。

“怪不得……”真相一经点明,更多细节便如闪电般刹那间照亮了诸多疑点——怪不得,秋怡是去张远游处最勤快的一个;怪不得,张远游虽然只靠代笔写信维持生存,却从未短过吃穿挨过累,还一捆捆地买书、一摞摞地买纸墨;怪不得,秋怡日常言谈中从不提仙门中事,反倒对书生、话本、考榜津津乐道。

四下一时寂然,惟余蟋蟀虫鸣。良久,寒伯的一声轻咳打破了沉默。他这回极开窍,取了一床薄毯交予春黎。只是春黎姑娘已经忘记了寒冷。

·

“我们这位张探花啊……”纪连翘举着满满一杯酒,却不喝,空看着月亮发呆。良久,他放下杯子,叹了口气。

哭到声嘶力竭的春黎被寒伯带下去安顿。至深夜,这空旷寂静的庭院里,只剩下了纪连翘和谢斩,树影在月下婆娑,纪连翘握着酒樽,看着正当中空的月亮,在他的杯中倒映出一个残缺的弧线。

如今看来,秋怡之死的确和张远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被背弃的□□、失踪的新晋探花、被灭口的高门大户、神秘不祥的胭脂虫……一个有关情杀复仇的故事已跃然纸上。可是,穷极这种高阶法术和施术者,是谁牵线给秋怡的?复仇者命丧东离河,被复仇的张远游却反倒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还有,胭脂虫出现在秋怡身上,她是被谋杀?但,传说中的邪祟艳美魔,又为什么要去取一个□□的命?

“何事出神?”见纪连翘许久不出声,谢斩罕见地关心了一下。

纪连翘收回思绪,笑道:“谢公子是灾星吧,纪某行走江湖二十余载,一直平安少事。这才刚跟你认识几天,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斩轻哼:“你倒不客气,朱家大门是我逼你进的?钱是我逼你偷的?春黎的事是我逼你管的?”言毕,从上到下打量着纪连翘,像是受到了启发般半眯起眼,嘲道:“这么说,我看你纪连翘才是命里带灾的那个。”

“……有本事你别管。”

谢斩被他这既心虚又气急败坏的模样取悦了,欣赏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好整以暇道:“放心,就算纪公子命里带灾天煞孤星,我谢斩也绝不会扔下你不管。”

“……呵。”

寒伯适时出现。他来去无声,比谢斩的脚法还鬼魅,若不是主动出声,他就算站在身侧,也像个透明的。“夜寒露重,公子是否歇了?”

谢斩看纪连翘一眼,后者瘫垮在圈椅中,一边望天一边揉肚子,只是情绪不大好,看着像是在赌气翻白眼。再一看满桌狼藉,心中了然,便打发了寒伯:“你先歇了,我陪纪公子逛逛园子。”

纪连翘慢悠悠抓着扶手站起身,嘴里嘀咕着“黑灯瞎火有什么好逛的”,却还是跟着谢斩迈开了步子。新月柔弱,星辉也十分暗淡,亭台廊下点了灯还好,入了园子深处,前后连个掌灯的人都没有,还真有点荒芜。

谢斩负手在他前方站着,纪连翘怀疑他在等自己,但又不太确定,只得磨蹭着步子要快不快地跟着。谢斩在家里褪了大氅,只着一身深蓝蝠纹劲装,越发显得肩宽腿长,负手等闲,说不出的干脆利落。

纪连翘与他并肩,尚未开口,谢斩便又自顾自向前走去。纪连翘落后几步,他复又停下,等人追上,不发一语又再度前行,如此反复,纪连翘摸透了,追上去后便不再落下。

谢斩这园子置得极好,虽然在夜里看不清楚,但耳闻流水,鼻嗅芬芳,山石耸峙,树影珊珊可爱,亭台水榭花鸟木石无一不是天然之势自然之态,毫无造作之感,人穿行其间,不知不觉便开阔了心境。可惜纪连翘哪有心思赏月看景,连跟谢斩单独相处的尴尬都顾不上,心里只有这桩千奇百怪的案子。

谢斩看他低垂着头,眉头紧锁,心里便有了数。大概吃撑了的肚子是消化了,但塞爆了的脑子倒是一点也没有想通的样子。

“纪公子思虑这么重,吃得又多,可不是长久之相。”

纪连翘猝不及防被惊醒,一时半会竟然没对这毒舌作出什么反应,傻呆呆地看着谢斩好半晌,才低语切齿:“你妹。”

谢斩笑了一声。

“谢公子咒我短命,我便祝福谢公子多赚几个钱,早日请得起掌灯丫鬟吧。”

“星月相伴,不比蜡烛有意思?”

“有意思,黑黢黢的有意思极了。要我是个姑娘,就该怀疑你谢斩心术不正图谋不轨了。”

闻言,谢斩停了下来,就着月光低头凝视纪连翘的脸庞。薄骨瘦肌,纤秾合度,着实一张好皮囊。纪连翘被他给看毛了,脊背自下而上很缓慢地泛起一片过电似的激灵,而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

谢斩看够了,收回目光,肯定道:“纪公子谦虚了,您比姑娘好看。”

“我……”

“嘘。”谢斩笑了一笑,“往前走。”

纪连翘躲过他的注视,仓促的样子有些狼狈。他稍整心绪,顿了一顿,才迈出第一步——

他一抬脚,原本漆黑深沉的道路两旁却亮起了两团星光。

那两团光虚而柔和,泛着蓝,看上去就像是一团星云,凭空从这夜色深处降到了人间。纪连翘再一抬步,这光又倏忽散了,化作千万个深浅不一的星点,拢在了他的四周。他原本身穿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在这星光下却仿若染上了若有似无的蓝,看着既温柔,又脆弱。

纪连翘眉眼间都是震惊错愕,谢斩又催他:“向前。”

他踌躇,那些星点却不等人,自顾自往前漂浮,又停下来等他,就像之前的谢斩,一个德性。

“走。”

小径顺着树林蜿蜒曲折,在流水拐角处因势绕了个弯,掩没在一株枝繁叶茂如浓云的树后。纪连翘深吸一口气,既懵懂又听话地走了。这一走,足尖霎时被光芒照亮。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到往后轻轻退了一步。

阴森晦暗的道路两侧渐次浮起光华,似银河迤逦,如玉缎飘渺,那一花一木,都被珍珠似的光虚幻笼着,既朦胧,又真切,哪还有什么黑沉沉的影子!

——这是一条轻柔暧昧的月光之河,绵延到他目之所及的尽头。

“我说了,星月相伴,不比蜡烛灯火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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