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那群(1 / 2)
六年前的7月。
长沛一场暴雨,降落老火车站藏污纳垢的后街。
那是他被债主逼得最紧的时候,需要打三份工来还钱。上午、下午在辅导班讲课,中午饭点在老区奔波送外卖,晚上则去给初升高的小孩儿当家教。
但后来,他家教的对象——高中语文老师易小茜的女儿易迟迟,要随她妈移居裴也。易老师新找的老公是裴也大学的教授,听说家庭条件很是优渥,易迟迟能在裴也得到更好的教育、找到更好的家教。
易迟迟,不,应该叫薛速速了。她是他的学妹,单纯有余,智商不足,临走前跟他表了白,说她一直很喜欢他,一点儿都不介意异地恋,特别想跟他在一起。
他笑,说你先想想学习吧,你这次暑假考试,数学才得了15分。
薛速速天生乐观,说自己长得好看,以后可以去当明星;好像确实也有点喜欢他,所以还惦记着他很缺钱。跟他承诺说,等到了裴也她会在新爸面前好好表现,从新爸那里赚到零花钱后就打给他,给他改善生活。
他继续笑,双手随意地揣进口袋,却发现口袋里有东西。掏出来一看,是昨天送外卖时,浓妆艳抹的KTV小姐塞他兜里的小卡片。
那小姐冲他挤眼,说自己是13号,估计是看出他穷,所以补充说他来的话不收钱。
薛速速还在可怜他:“唉,没了家教工作,你可怎么赚大学的学费?”
他拨棱着小卡片的边缘,扫了几眼背面的字,递给薛速速:“别担心,我在这里找到了新工作。”
薛速速看过后惊喜不已:“我去!学长你一上来就是经理吗!提成过万呢,这是个好工作啊!”
“对,”他敷衍着,接过路边炸串的摊主递过来的塑料袋,放进车筐,跨上电动车,临走前提醒了薛速速一句,“下次别搞这种当街拦电动车的举动了,要不是这车刹车还行,你今天得被撞骨折,还怎么去裴也大城市开启新生活?”
小卡片给他了一些新思路。
下午结束辅导班的活儿,把电动车还给同事,他便步行到火车站后街的KTV。因为长得还行,所以面试成功,当上了这儿的服务生。
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顺便把你腿夹断。
所以,倒霉催的,他上班第二天,包厢门还没记熟,就遇到想包他的有钱大姐。
因为拒绝了大姐陪/睡的要求,他引来一场围殴。
虽然是多对一,但因为经历过很多次这种场面,积累了很多实用的经验,所以他很是知道怎么应付那种无赖——只要你装作比这些人更残暴,更疯批,更不拿坐牢和死活当回事,那你就能所向无敌。
于是,他拎着两个酒瓶,直接照着对手的腿骨砸碎,以锋利的断面当刀子,划伤了很多揍他的人脖子——刚才这些人也扇过他的脖子。
他有时候,就是比较记仇。
不过装就是装,内心害怕得一批,甚至怕到手抖。
怕死,也怕把别人搞死。
怕事情闹大了,没办法去上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
怕坐牢之后没办法继续赚钱,怕债主来收钱的时候,萧明杰因为掏不出那些数目,十根手指都菜刀砍断,被扔到黑毛疯狗的嘴边。
你看。
真正的穷人,是不配拥有放弃一切的勇气、随时发疯的资格和藐视法律的霸道的。毕竟,他顾虑着的事情多到离谱。而给他善后的人,一个也无。
于是在双方短暂的停战中,他只能瞅准时机,放弃纠缠,从地上滚起来,转身就跑。
那时候,他心肠一热,脑子一抽,顺带着从对面豪华包厢拎出个处境跟他差不多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垂至脚踝的白裙子,一看就不方便跑,他无奈了半秒后,啐出一口血,果断抱着她跑,一直跑出三条街才停下来。
撑着膝盖暂时休息,低头时却看到,他手臂上的血把人小姑娘的白裙子染脏了,看样子很难洗掉。
大多数小孩儿遇到这种场面应该都会哭。但她镇定如常,不但没哭,甚至没拿这些当回事。
还有功夫关心他,从书包里抽出两张消毒湿巾,撕开包装后递过来:“你胳膊上有血,嘴上也有。先消消毒。”
见他依旧警惕,嗓音里浮出超越年龄的淡漠:“你在害怕?他们不会追过来了。我听到玲姐喊着让那群红毛送她去什么什么美容院,她眼皮里埋的线断了。”
他这才放松,踩着虚浮的步子,走进绿化带,把在胃里晃荡的啤酒全部吐出来。透地的雨,腐烂的木植,黄绿色胃液,脏乱东西、刺鼻味道掺和在一起,恶心得让他胃痉挛。
缓了好久后才走出来,背靠着步行道上玉兰树喘息,垂着胳膊缓解整个麻掉的手臂——这姑娘看着瘦,但真不算轻。
侧过脸瞥了瞥她,发现她还站在他跟前,顶着一副天塌地陷与我无关的表情。
他不受控制冒出来一阵邪火,垂眸凛声讯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围着你的那群男人要干嘛?”
似是没料到他变脸,愣了会儿后,她细长的睫毛开始扑闪:“陶白,18岁,那群人陪我……要我陪他们唱歌。”
萧时光审视着面前还不到一米五的人,忍不住冷笑:“真行,还18岁。以为我没见过18岁的女生?”
小姑娘从裙侧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过来:“你看身份证号,真的18岁呢。”
从初三就开始打工赚钱的萧时光,怎么会不懂这么简单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