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1 / 2)
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于南广和而言,纷纷絮絮而又条分缕析。
他记得每一件大事的发生。甚至记得父皇将他召至身前,手指抚摩他头顶发旋儿的温度。以及阳光透过雕花窗的缝隙,落在长生殿内的青砖地,斑驳而明亮。
那日,也是一个春光晴好的下午。
春日将尽,夏至未至。
长生殿内春光靡靡。几个身披薄纱的美貌宫娥或伏或坐,围绕在父皇膝前。宫娥们额前点着一支赤金色的娑婆花,十指蔻丹尖尖,唇上抿着极小的一朵脂花。
娑婆沙华乃是大隋朝特有的神树,仅皇宫种植。父皇爱极了这样奢靡的花朵,便令近身之人皆以娑婆沙华为额饰。
母妃更是其中翘楚。
只是隋帝登基后,多年来后位空悬,所以那支象征着大隋皇后身份的雪白娑婆沙华,后宫从没有人敢点。
父皇懒懒靠在榻上,看都不看替他捶腿的美人儿,只招手叫他近前。
“吾儿,”父皇俊秀的脸上异常疲惫,额头绑了一根金色发带,发丝随意垂落身后,身上微微有些酒意。
南氏皇族的人,都有一双标志性的丹凤眼。眼角微尖,眼尾微微上挑。凝视人的眸光一波三折。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像是凝聚了无限的情意宛转。
又像是另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深长。
“吾儿,你如今已渐晓得些人事。”父皇用那横波似的眼儿凝视他,手指轻摩他的头顶,叹了口气。“大隋至今只有你一位皇室直系血嗣,朕虽舍不得你远嫁,却不得不为你筹划一二。”
七岁的南广和上前一步,自下而上,专注地对上父皇的眼睛。
听他往下说。
“你的身份太过尊贵。”碍于有人在侧,父皇语焉不详地淡淡道。“朕思来想去,国师提的人选倒似尚可。就是远了些。”
南广和心里依稀已有了个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抿着嘴角,抬头傲气道:“儿臣是不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隋帝避而不答。又叹了口气。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拈起一小缕,仔细把玩。半晌,才道:“崖涘应该已经与你提过了吧?”
南广和突然记起那天崖涘语义模糊的一句感慨。愤愤然握紧了拳,迎上隋帝的目光,不闪不避。“是乌答儿?”
“……是乌答儿。”隋帝叹息般放下他的发丝,似乎疲倦至极,说完这一句,再无二话。闭目养神。
南广和静静候了会儿,隋帝却再没有别的吩咐。仿佛此次招他前来,不过是告诉他一个名字。
乌答儿,是邻国有羊的皇子。据说年少孔武,生父是现任有羊国国君的长兄。
乌答儿年方十二,是有羊国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若无意外,如乌答儿这样的身份是不会与外族联姻的。有羊国历来尊崇力量,信奉的教义与仙阁所提倡的大相径庭。仙阁虽然在各皇朝中派扎钉子,却拿有羊国无可奈何。
倒不是仙阁的人不上进,而是那有羊国国如其名,大多数子民以放牧为生,居无定所。家就安在马背上。马匹羊群走到哪里,便在哪里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生儿育女。待这处草木不再肥美了,便拖家带口,赶着马匹羊群迁居去下一处。
仙阁所出来的人,多为修道者。且修为不低。早已辟谷。一身标志性的白衣。望人时,一例的目下无尘。
让这批白衣飘飘的道长们跟随一大群牲畜四处流浪,满面风沙……那画面想着就太美,让人情不自禁掉下眼泪。
南广和一路闲闲地踱回自个儿的韶华宫。繁复的公主制服穿在身上,交字领,腰身束的极细。
一袭朱红色广袖流仙裙。
明明是如此浓烈张扬的色彩,却被南广和绝色的眉眼穿出了一种孤绝。
每一步行走间,都像在奔赴一场流年里盛大的宴会。
风华无双。
崖涘隐在长生殿外,盘腿坐在长廊下,见南广和走过,不由得有片刻失神。其人年岁渐长,小殿下身上隐隐约约的因果线也越发鲜明。茁壮而繁盛,颇有些神树娑婆沙华的形状。
这样鲜明的因果线,于崖涘便是天下第一法器的捆仙索亦远不能及。即便崖涘想避开这位小殿下,都抽身不能。
他微微叹了口气,拂尘一掸。法术缭绕后的面目若隐若现,如山间巍巍烟霞,又似九嶷山山顶终日白雪皑皑。
清冷的很。
“殿下,”崖涘开口,声音也是清凌凌的,如一口山间冻泉。他今年不过十七岁,白衣无尘,身形飘逸。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尊奉为“道长”。
但他却拿眼前这位小殿下无可奈何。
“莫要懊恼了。”崖涘温声哄他。”今儿个咱们不用修习法术,可以去宫外看一番落花胜景,可好?“
“不好。“南广和冷笑一声,停下脚步,双手拢在广袖中。雪白脖项露在领口外,如一只柔美垂死的鹤。
“那殿下要如何?“崖涘仍是温声细语,如一年多来常见的模样。仿佛这世间无论什么事情,都恼不着他,也惊不到他。
八风不动。仙气飘渺。
南广和没来由从心头生出一股恼意。他冷冷盯着崖涘,一双丹凤眼横着秋水一样的波光,似笑非笑。
“要如何?“他嗤笑一声。”若你此刻派信去仙阁,告诉他们所谓神降之女,如今只想着仙阁覆灭,天下修仙者皆对我大隋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