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九曲回廊宴(七)(1 / 2)
秦亭一侧头,露出完美而又略显尖锐的下颔线——
她始终带笑的眉眼再也装不住,现出其下十?年如一日冷漠的本色来。
卢菀登徒子般的手在半空停了一停,回转身,负手道:
“既然秦大娘子不说话,咱们就当她默认了。这按流水收税的法子今日定下来,各位都没有异议吧?”
阳家家主和龚文之带头首肯,其余各人更是连声称是,连统计投策都不必;
这么利落地做决策,数十?年来还是头一遭。
卢菀满意道:“具体?细则,后日还请各位去一趟景福楼,咱们把各个行当的税点抽成商议妥当。”
“不必悬心,”她朝着?金家家主的方向颔首笑道:“总归是不会?比之前高的。”
金家家主喜笑颜开?,连连说着?“自然自然”。
“各家,都一样?”
坐在上首,之前始终眼观鼻鼻观心的陆家二爷突然说道:
“若依你的意思,秦大娘子的须家,我的陆家,还有龚家阳家,我们这些大世家也要交一样的分成是吧?”
卢菀:“我刚还奇怪,您怎么还没往出跳——原来是才反应过来!”
陆二爷:“……”
他们之前曾经间?接地交过一次手,便是卢菀刚刚成为卢家家主,在景福楼茶馆那?次。
当时陆二爷要为难他侄子陆勉青,还是卢菀出手拦下;
只是听闻这位二爷心胸狭窄,是那?种多花用?了他一文钱也能记你一辈子的人,偏生又好?面子,是个又狭隘又要强的主。
是以卢菀心中?早就坐好?被他刁难的准备了——
甚至……
她目光似有还无地往廊下一瞥。
还就怕他不来刁难呢。
“陆二爷,”卢菀收回目光,答道:“要不然还是将小?陆夫人也请上来吧?免得您……哈哈,自己做不了主。”
陆二爷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卢菀鼻子“你你你”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骂出来。
一是骂不出,二是不敢骂。
因为他家夫人就在第二亭的帘子后面,对他微微摇头。
陆二爷深深吸了口气,刚想吞下这口被指摘“妻管严”的气,便听这气死人的卢姓猢狲一拍掌,仿佛想起什么似地欢喜道:
“是了,何须舍近求远呢?须家主母在这坐着?,左右陆家是唯人家马首是瞻,便是请了小?陆夫人上来,不过也是多一个人附和罢了。您说,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下面被压着?打?了多年的小?世家家主们纷纷或明显或隐晦地嗤笑起来;
不为别的,就为陆家那?做派!
他们家成日里拿在朝堂上做相国的陆边秋陆大相公?充门面,回过头来又去做须家的走狗——
媚上欺下,遇事就躲,谁还真当他家是个人物了?
就连那?位大相公?,人家早就对外说了自己是孤儿出身,并不知本家是谁;
宁州陆家图个当朝显贵的脸面,陆大相公?也不过要个写传志的名头,两相做买卖的事,偏就他们家成日里放在嘴上说!
从前陆家大爷做主是也便罢了,偏生这个陆二一上来,不要脸的花样是越来越多;若不是看着?陆相国的脸面,谁会?高看他们一眼?
陆二爷被各色目光瞧着?,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在了头上,直胀得他恨不得原地死了算了!
锐气杀得差不多,卢菀也没打?算赶狗入穷巷,直接问道:
“阳伯伯,只是之前我就想问,咱们宁州这五大世家,到底和其他世家有什么不同?”
阳家家主拈起糕点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脸上一本正经地说道:
“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先祖的脸面罢了。”
龚文之见他着?急咽下嘴里的东西,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接口道:
“当年太|祖皇帝开?国建立宁州时,这地界原本就是须陆华龚阳五位将军共同打?下来的。”
之前卢菀听说的各个版本都有,却只有龚文之说的这种最?为可信。
毕竟在她自己那?条世界线里,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
三国时敦煌之地的恶霸匪首,便是当年打?下敦煌的大将班超副将后人。
骑士屠龙,他们的后人却可以踞着?这势力,成为新一代翻覆云雨的恶龙。
这大抵也算得上是一种英雄的悲哀吧。
“听见了?”
陆二爷总觉得气息算顺过来一口,狠狠出了口长?气,简直跟马打?响鼻有一比——
他袖袍一展,哼声道:
“像是你们这种铜臭起家的商户懂什么?我们陆家,乃是出身源远,子弟为相的官宦人家!从骨血里就和你有着?高低贵贱的分别!”
“你要按流水分账是吧?行,秦大姐姐既然答应,我也不好?说什么。”
他握着?茶盏在桌上重重一磕,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想必在家里便是这样吓唬妇人孩子的:
“只是你们这样的商户贱籍,却要将我们五家也放在同一档线上——怎么,在我们祖宗开?拓的土地上,你们这些后来人倒要逞起威风来了?”
“贱籍?”龚文之用?他略显苍老的声音冷笑:“我老头子也是贱籍!我们家造的纸,你还不是用?得很欢?”
阳家家主咽下了嘴里的糕饼,斯文地拿着?帕子沾了沾嘴角的饼渣,正色道:
“不错,我家也是商户。祖宗开?基业是早八百年的事了。说句不好?听的,传到咱们这辈,是不是原先那?几家还不好?说——据我所知,华家不就是……”
在下面候了半天的阳芝听着?口风,重重一咳。
“……”阳家家主:“总之,所有世家在税款上一视同仁,这很好?,我们阳家是认的!”
龚文之:“我家也认!”
秦亭自打?被卢菀调戏了那?一把,整个人就像是死了一样没生息,不出声反驳,这就算是默认了。
五大世家里三家都投了同意票,这一决策就算是过了明路,谁也无法更改了。
卢菀抱臂上前,当着?陆家家主的面拿起他桌上的茶盏握在手中?;
打?开?盖子,手腕微微一倾斜,茶水便如祭奠死人一般,正正洒在陆二爷桌案前。
陆二抖着?手,话都说不出个整句:
“你,你他娘是在咒我?!”
“二爷别气。”
卢菀眼皮都不抬一下:“咱们世会?的决策定了,我给陆家家主敬杯茶,算是我做小?辈的孝敬。”
陆二爷狠狠指着?自己鼻子:“睁大你的狗眼看着?,老子还没死呢!”
卢菀漠然道:“我敬的是陆家家主,你在这吠什么?”
陆二爷:“……”
卢菀:“若我消息没错,你家族谱上的家主名字,现在写的还是已?故的陆家大爷吧?”
小?陆夫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心知自家那?个是不成了——
他别说是卢菀的对手,就是答她的话也难!
听这话风,后面可别再扯出别的什么不该说的事情?来!
再者,之前有名医给陆二把过脉,说是心绪起伏最?好?不要太大,不然……
不然很有可能会?得卒中?之症!
她一甩帕子,当即就要往第一亭上走——
还未起步,冷不防却被等在亭外的阳芝抬手按住!
“阳大姑娘,”她眯起眼,压低声音道:“莫不是还在忌恨之前同我家议亲未成的事?你若实在嫁不出,许你嫁个庶子倒也……”
阳芝还未说话,坐在旁边的六爷便哼笑了一声,打?断了她话头:
“小?陆夫人,主母的席面在第三亭,您同我们这些外男在同一亭中?坐了多时,想来您自己也是觉着?不便,这就要走了?”
他言笑晏晏,全然不似为难谁的样子,然而一开?口,却怼得人肺都要气炸:
“只是你走错了方向,你的位置呀,在下边。嗳——是我忘了!近一年都是小?陆夫人在陆家挺门立户,这位置走错了也不是一两日了!”
他抖开?扇,仿佛有什么恶臭气味在附近似的:“可快去吧,卢某人也好?清静清静。”
第二亭坐的多是家中?主事的叔伯兄弟,闻言纷纷赞同地点头。
不为别的,单说小?陆夫人身上这浓重的熏香,他们就已?经默不作声地忍受很久了!
小?陆夫人:“……那?么阳大姑娘,也随我一同出去。”
“这说的什么话?”六爷诧异道:“是我请阳大姑娘在此处说话的。我们大荆点评下一期的专栏,请的便是阳大姑娘来做。”
旁人一听,便探问道:
“嗳,卢六,你这就不地道了!说好?了专栏给我留着?呢?”
“去你的,你什么文采,能同人家阳大姑娘比吗?”
这事先没商量过,阳芝心知六爷只是给她解围,抿着?唇推开?了小?陆夫人的手。
小?陆上不去,卢菀却半点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既然你们陆家还没有选出新的家主,你也不过就是代为坐在此处。”
卢菀手里掂了掂茶盏:
“你们陆家要做决定,是不是也得将陆家大爷的嗣人请上来,一同决策?”
陆二根本说不出话,下面亭中?却猛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少年音来:
“不错!父死子继天经地义!我陆勉青还没说什么,轮到着?你这前几十?年都趴着?我父身上吸血的硕鼠多嘴么!”
只见廊下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越众而出,小?帽一摘,露出下面稚气中?隐带威严的脸——
正是陆勉青!
这些年纪小?的男孩子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通常没有人会?注意,婢女照顾不到的时候,他们就会?上前给客人添茶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