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2 / 2)
“不像?跟活的一样啊!我还想问你是哪家画铺子,改日也寻他们家画像去。”甄瑁这才细看画上少年的模样,不由得低呼,“哎呀!这人我倒像是见过。”薛蟠忙问:“甄兄见过?哪家的公子?”
甄瑁思忖道:“便是旧年端午在陈大人府上见过。我不认得他,只远远瞧见他跟什么人说话儿。这么看着委实有些不大像。他本是桃花儿眼,这都画成杏子眼了。这画匠笔力极好,眼力却差了点子。”
“哎,画人物儿就是讲究人画如一,有笔力没眼力顶什么用。怪不得他还是个寻常小画匠。”薛蟠望着甄瑁作了个揖,“我知道不像,可我说不出哪儿不像来。甄兄可否说说、好让人改改?说不定改完便能认得了。”
甄瑁含笑瞥了他一眼:“你个滑头小子。”
薛蟠喜之不尽,再作个揖回身喊小厮道:“去请个画匠来,越快越好。”
小厮道:“咱们家虽没有画匠,教大姑娘画画的先生会这个。不若请他来?”
“也行,请过来。”薛蟠拱手道,“烦劳甄兄了。小弟欠甄兄一个东道。”
“好说好说。这才一会子功夫你都向愚兄行三回礼了哈哈哈……”甄瑁点着他直笑。
不多时小厮请了教画的先生来。那人穿了身略大的鸦青色锦袍,本是薛蟠旧年家常穿的,因袖子过长挽了起来。脸和脖子都黑,手却极白,左手手腕上有三点不小的黑痣;眉毛略粗,杵在眼睛上甚是古怪;络腮胡子遮住半张脸;鼻梁上架着副西洋玻璃眼镜。薛蟠连着深呼吸四五次才勉强压下笑意,仍不能说话,说话必破功。
甄瑁对着朱师傅的画儿告诉那先生哪处该如何改动。此人极明白,甄瑁一说他便拿笔勾出个脸儿。甄瑁道:“对。眼睛还大了点子,略改小些。”如此这般画了半日,甄瑁可算点头:“像了。贤弟你看,可是那个捧狮子头的?”
薛蟠连声道:“像!像!像多了。”甄瑁哈哈大笑。薛蟠忙问,“甄兄,他跟什么人说话儿?你可能想起来?”
甄瑁细想半日摇头道:“想不起来了。横竖也没几日就是端午了,保不齐他又来了呢?”
薛蟠再作揖:“谢甄兄吉言!”二人互视而笑。
送走甄瑁回到外书房,薛蟠看见自己的随身小厮捶着栅栏板儿笑瘫在廊下。走进屋子,教画的先生已除去眼镜扯掉眉毛,正对着案头的西洋玻璃水银镜撕大胡子,恰是小朱;赵茵娘在旁帮忙。薛蟠憋了这许久早憋不住了,强撑着几步蹿到条案旁,还没来得及坐便大笑。赵茵娘跟着笑了会子,扭头看他还在笑,皱眉道:“有那么好笑么?竟笑这么老久。”
小朱拿下最后一片胡子,规规整整放入方匣,淡然道:“他没见过世面。”
薛蟠又笑了半日才罢。乃问赵茵娘新画的画像是不是那人。赵茵娘起先觉得像,再过会子她又不敢确认了。终究当日天色暗,她看得并不清楚。小朱遂先照着这模样另画幅画像留着使,赵茵娘在旁瞧着极羡慕。
薛蟠低低的嘀咕了一声。小朱没听清楚:“嗯?”
薛蟠道:“我说你真有两把刷子。”
赵茵娘趴在长案上手托腮帮子:“他说,知识分子就是个百宝箱。”
薛蟠讪笑道:“都一个意思。”
小朱挑了挑眉,随手点了画像的眼睛:那人立时活了起来。赵茵娘不觉惊呼,薛蟠抚掌叫好。小朱撂下笔负手而去,在外头命小厮帮他将方匣拿回小西院。赵茵娘看着他的背影吹了声口哨。
薛蟠皱眉:“跟谁学的吹口哨?小姑娘家。”
“蝌二爷。”赵茵娘无辜道,“他说他是跟你学的。”薛蟠无言以对。
两日后便是端阳佳节,不明和尚穿了身簇新的僧袍往应天府尹陈可崇府中赴宴。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不明做了三首好诗博得满堂喝彩。然既不见假卫若兰一行人,也不见画像上那位。不明遂悄悄拉了甄瑁到一旁打探。
甄瑁低声道:“我帮你瞧过了,今年他没来。”
“那甄兄可想起来他旧年与何人在一处?”
甄瑁含笑示意道:“喏,那位孙老爷。”
不明抬目望去,陈大人正与一六十来岁的老者说话,不由得眉头紧皱。那老者乃金陵本地乡绅,年轻时进过学。其祖父曾任大理寺卿,家中一弟二子三进士皆在朝为官。而其长孙也是金陵排得上号的才子,今秋便要下场乡试。孙家虽非公侯之族,在江南士林中的地位概日凌云。换而言之,本朝最高级别的乌眼鸡们若来金陵,孙老爷是必拉拢的一位。
看着两张笑若菊花的脸,不明忽然发现了一个很伤心的事实:想要查出坑死赵大姑娘的凶手,怕是先得弄明白过两年应天府尹之职为何会成空缺。依着原著的时间线,明年残冬未去之时林黛玉进贾府,再过两月此缺空出,撑死算后年二月了。
他因想:陈可崇去职无非几样:守制、升迁、平调、谪贬、像贾雨村一样被人参本撸掉。这老陈为人机敏、行事狡猾、八面玲珑,把柄不好拿。除非上面有人非要收拾他,或是犯了不小的错。故此后两样可能性相对小。不明跟赵文生说有人想要应天府尹之职乃信口雌黄,贾政能弄到的位置定然不是被人盯上的。则无故平调去别处的可能性亦小些。要么守制、要么升迁。念及于此,不明溜达去了陈可崇身边。甄瑁在旁挤眉弄眼。
孙老爷早先是瞧薛家不上的。然不明委实写了许多好诗好词,兼他业已出家为僧,孙老爷遂也待他十分客气。寒暄几句话之后,不明得意洋洋扯到自家母亲、叔父、婶娘身体康健上去。尤其他叔父之暗疾已好了大半,眼看着便能长命百岁。孙老爷上了岁数,见他炫耀得真心实意,不觉捋着胡须直笑。
不明乃叹道:“只可惜贫僧父亲已没了。古人云,人生最恨子欲养而亲不待。不亲身经历焉能明白其中意思。”
陈可崇也叹道:“不明师父说的是。家严也去的早,幸而家慈尚康健,老夫也可略进孝心。”
不明赶忙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呵呵贫僧就知道当着孙老爷的面陈大人你不可能不提自家老子娘。“不知老夫人高寿?”
“今年六十有四。”
“老夫人福寿满堂啊。”
“哈哈哈借师父吉言。”
陈可崇未及五十。古代女子生孩子早,也正常。如此说来,陈大人比较大的可能是攀上高枝进京去了?正想着,那头孙老爷已招手喊他孙子过来了。不明微笑:贫僧又要当一回别人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