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共犯(2 / 2)
说着,他趴在桌子上,将下巴搁在自己交叠的手上。林槐心虚于自己给出的敷衍回答,也趴着看他。两个人趴着对视了许久。林槐注意到他正盯着自己身后的窗玻璃,问道:“外面有住户回来了?”
楚天舒:“不是。”
林槐:“那你盯着镜子干什么?”
“注视我的影子,看看这个角度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显得我最帅的角度。”楚天舒回答道,“男人讲心事时是最帅的,既然轮到了哥讲述自己的凄惨往事的时刻,本帅强惨也要找一个好角度,配合着凄惨往事显露出我沙雕表象下的忧郁、沧桑、历经世事……”
说着,他还从额角撩了几缕头发下来:“这样会显得我比较颓废而帅。”
林槐:……楚天舒真是有让任何人对他的同情心在瞬间烟消云散的天分。
林槐强忍着没有吐槽他。楚天舒还能搞笑,这说明他心理状态还挺不错。
“这件事,得从27年前的一个春天说起。尽管如今楚哥已经将要抵达○江的30岁老男人年龄线,然而那个时候,楚哥还是很青春年少,并且和现在一样,没有头发……”
他像是想努力用轻快的语气,给自己的出生做一个开场。
“……总之呢,年仅五岁的我已经在族内获得了极高的声望,换句话来说就是脸T。毕竟哥不仅天资出众、随口说句话也很能激起其他人的胜负欲。咳咳,你说‘嘲讽’?我虽然偶尔嘲讽,但绝大多数时候真的是在说出事实。”
“至于她呢……一直身体都不太好。”
这是他在洋洋洒洒了一大段童年经历后,第一次提到那个“她”。
他没有提到称呼,没有提到姓名,只是很平和普通地,用了一个“她”。
“她总是在窗户里看我,一直都在窗户里,看我。”楚天舒说,“在我嘲……和别的小孩交流时,在我和其他人玩闹时,在我学习时……她总是在窗户里看我。我那时候觉得,这也是另一种爱的表示吧。”
林槐:……
“我五岁生日前一周,她突然带我出门去。我当时问过她是去哪里,她说了两个字‘回家’。我当时以为是……回谷家。你也知道嘛,我和楚天瑜从小就爱吵架。她说只带我偷偷地回去,不告诉她,我当时还挺高兴的,感觉捡到便宜了。”楚天舒眨了眨眼睛,“我当时就想,去外婆家后,带两个小瓷娃娃回来,就说外婆只给了我一个。等她被气哭的时候,再把另一个拿出来。”
林槐:……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往他的手臂上靠了靠。
“出发前我喝了一杯牛奶,再醒来时已经在汽车上了。她坐在驾驶座。我从后座上爬起来,两边都是我没有见过的土路和树丛。我当时问她……”
‘妈妈,这里是哪里?我们不是要回外婆家吗?’
“而她说……”
‘回家啊。’漆黑长发的女子转过苍白的脸,笑吟吟地看向坐在后座的儿子,嘴唇鲜红,‘回家。’
那是吝于微笑的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幼子,笑得如此开心。
“……进入文县后你们……”
“其实我没有什么关于进入文县之后的记忆,只记得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院子里。我闻到了恶鬼的气息,从小到大,我在道术上的天赋就是顶尖的,所有人都说我简直就是为这一行而生的……我能迅速地分辨出鬼物的气息和它的位置,可我那时候却没有找到,恶鬼在哪里。我只看到了黑影,很多很多黑影,围绕在院子之外。”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恬静温柔的模样。接着,她看向了我,对我说……”
‘天舒,过来。’
“然后……”
‘为什么你还没有死?!为什么你活着?!’
‘你不应该出生!你不应该出生!你应该在……’
‘出生前就已经死了!’
‘不许……!不许再学……!’
“我看见有黑影走进了院子里,我想提醒她,却发不出声音。后来……她死了。”楚天舒苦笑着,“而我在井里,似乎是被人扔下来的。我在那里面呆了三天,什么都没有想。”
林槐安静地看着他。
“后来你拒绝学习道术,出去上学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不全是。”
林槐竖起耳朵。
“还有一个原因是……”
林槐动了动尾巴尖。
“我真的,很爱学习。”楚天舒严肃道,“尤其是计算机,信息技术,是人类的未来。”
林槐:“……”
“在回家后我听说了一件事。”楚天舒说,“她平时用的那台电脑发生了故障,所有的内容……都烧掉了,无影无踪,无法恢复。我爹用尽天师界的一切力量想要查明这件事,最后都是无功而返。种种现象都表明,她死于极强的恶鬼袭击。”
——即使是楚天舒的父亲,身为一族之长,也查不出妻子的死因?
——还有那台电脑。
林槐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在意识到自己所习之术在这件事上毫无用途后,楚天舒对此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除此之外,还因为他的母亲死前,对于他“不许再学”的警告。
“嗨呀,反正在那之后,我就搬出祖屋,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和保姆一起住,过上了游戏人间、每天上课、被放养的快乐生活。我爹老想让我回去,不过我可懒得给自己再增加课余作业。总之……小时候就经历了这么刺激的事情,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当然……”察觉到林槐的眼神后,楚天舒挠了挠头,“偶然也会有很痛苦的时候,比如周末布置了六张试卷,直到……”
“我捡回了一个小孩,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因为头发挺长的。那段时间我沉迷于各种动漫,总觉得这是某种天降青梅的开场……咳咳,扯远了。总之,这个小孩挺有个性,还打算开发自己的打劫产业链。在知道他爹不疼娘不爱的家庭情况后,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世界上会有仇恨自己的孩子的母亲吗?”
“而他说……”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嗯……所以我的回答是‘会’。’被洗干净、依旧披着一头湿发、穿着于他而言显得极为宽大的睡衣的男孩坐在床上,晃悠着脚,‘比如我爸我妈,他们都很仇恨我。’
他轻飘飘地便说出了这句话:‘不过这肯定不是我的错。’
‘你还挺自信。’少年扔了个吹风机给他,‘会用不?’
男孩仰着头看了看天花板:‘这是合理的分析,换一个小孩降临在他们这样婚姻关系不稳固的家庭里,他们同样会仇恨这个新的小孩,并把他视为自己唯一的阻碍。就像他们仇恨我一样。这不是我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
‘命运。’男孩认认真真道,‘这就是命运。’
‘像我这样一个弱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对他们造成伤害呢?我那么弱,连你都打不过,还被你捉了回来(楚:你晚饭没了)……请了回来,对他们造成伤害的分明是他们自己。’男孩捡起吹风机,像是在研究自己该怎么使用,‘所以我要离家出走,我没有理由承受我不该承受的伤害,唔……这个东西我没用过……你怎么了?’
歪道理一套一套的男孩抬起头,偏过眼看他。
‘我帮你吹。’
温暖的风打在湿漉漉的头发上,男孩很舒服地眯起了眼,嘴里依旧念念有词:‘第一次打劫失败,下一次要调整目标,找个好欺负的……’
‘你要不要住在我家里来?’
‘啊?’
那时的男孩并不知道,一直努力而认真地扮演维持着正常快活少年生活的少年,在听见他的回答的那一刻,终于——
找到了一种极其类似于“共犯”的情愫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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