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1(1 / 2)
【我们?还有很长很久的时间啦!不急不急,那个,先问?你一个问?题哦。】
【成玉……嘿嘿,老公,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生小?孩的话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想要?取什么名?字啊?】
【我反正是想过了,先说好,不管是男是女都只生一个哦——生小?孩太痛了!我才不要?留很难看?的疤……而且要?不是跟你结婚我才不生呢!这不是想看?看?你跟我的基因结合一下,生下来的小?朋友得多漂亮嘛,嘿嘿……我今天怎么老是傻笑?,嘿嘿……哎呀!!我笑?得好蠢啊!你别看?我,我调整一下、调整一下!】
下了飞机,直抵长沙,谢如蔷照着地址一路寻到家中世叔开办的酒店。
难得只有她一人出来旅行,直至梳洗完毕,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很久,中途自梦中惊醒,她迷糊着脸缓缓坐起,环视一周,看?着被自己洗个澡折腾得一团糟的凌乱房间,才终于想起出门?前父亲细心叮嘱,说在外应当要?好好整理行李和?每日着装,怕她一个大小?姐出去活得像个乞丐云云,还专门?给她定?了备忘录——当然,她是连备忘录都忘了的。
可没办法,既然都想起来,虽磨蹭许久,最终她还是不情不愿裹着件浴袍,没个正形地蹲在地上,一样一样把箱子里的日用物什尽数搬出来摆好。
结果清到最后,倒还真有意?外收获,给她发现今次行李似乎格外重些的理由:不是别的,真是那本“压箱底”的相册。
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错把自己的结婚照当作全家福给塞在了箱子里。
厚厚一本相册,足有六十来页,捧在手里都觉得沉重。现在想想,要?怪也只怪当时顺了某人的意?,里头?的内容虽“丰富”,外头?却做得格外低调,灰壳封面?,朴实无?华,和?自家旧得过时的全家福摆在一起,时不时便会拿错,这不就是现成的“飞来横祸”?难怪行李差点超重。
谢如蔷叹了口气。
说归说,手却还是诚实的,忍不住翻动几页。
相册的做工虽精美?,但到底纸制品,总归会留下某些“惯性”的痕迹,譬如现在,她只是随手一翻,便正好翻到过去惦念最多、也看?得最多的那一页:自己似乎是在化妆,闭着眼睛任人摆弄,眼妆只弄了一半,在双眼皮贴的“加持”下,明明两边都是双眼皮,倒弄出点大小?眼的滑稽效果——按道理说,这种相片怎么都该是废片才对。一点也没照顾到她作为新娘的臭美?心情。
然而。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手指撑住纸页,细细看?着那陈旧的画面?,还是想起这张照片摘选的因果,视线不由落定?在相片角落、几乎无?人注意?便会顺势忽略的化妆镜一角:倚在门?口等待拍照的新郎,正定?定?望向那时的她,脸上表情瞧不出喜怒,仍是习以为常的平静,然而微微抿住的嘴唇和?抱臂的姿态,却无?言中泄露紧张。
可即便如此。
明明是很多男方都会觉得不耐烦又或者频频催促的“臭美?时间”,那天,她化妆和?发型也毫不糊弄地足弄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但钟成玉提前结束,却没有只是窝在某个地方摆弄手机,也没有选择把握时间自己忙自己的事。而是越过许多人,偷偷踱步到了她的化妆间门?口。
没有打扰,也没有出声,就那样静静在背后看?着她,一句也不曾催促过。
如果不是相片凑巧拍下这道剪影,当时沉迷于和?化妆师热切讨论的她,甚至并不知道他在那里等了那么久,等着第一个见她——
是以。虽然照片的主角本该是拍摄婚纱照那天作为新娘、“靓光四射”的她,他不过在角落被带到,然而挑选照片时,她一边抱怨着自己怎么这里那里这样难看?,却又还是对这张照片爱不释手,继而力排众议,在众人的不解中留下了这张照片,放进了婚纱的影集之中。
然而很明显,钟成玉最喜欢的却不是这一张。
她往后翻,几乎要?翻到底,终于找到那张在一众婚纱照里格格不入的相片。
镜头?中,她一身常服,披散着一头?黑发,怀中抱着摄影师那刚刚百天的小?女儿,作势拉着小?女孩的手,摆出向镜头?打招呼sayhi的手势,旁边的钟成玉似乎有些不自在,又有些不知手往哪处摆,只虚虚托在她肩头?,也跟着冲镜头?微笑?。
“看?这里——”
“你们?俩可以再靠近一点,对对,钟先生,看?这边,茄——子!”
【咔。】
摄影师后来拿着这照片来问?她。
“你们?看?下,这张怎么样?”
“镜头?状态不错吧?谢小?姐,还满意?吗?”
说到底,这充其量也不过只是摄影师说要?调试镜头?、临时起意?“设计”的一张所?谓全家福罢了。连女儿都是随手抱来的。
然而等摄像师洗出相片,活生生的画面?呈现眼前,之前在镜头?里看?起来最不自在的钟成玉,彼时却变成了最喜欢、也一直盯着照片看?的那个,最后问?她:“这张照片也放进去吧?放到后面?不显眼的地方就好,”
摄影师笑?他们?夫妻奇怪,钟意?的往往都是废片,她也跟着发笑?。笑?过之后,点头?答应了他。
这本厚重的相册后来被放进了书柜橱窗。和?她少年时整理出来、同样厚厚一沓的全家福摆在一起、夫妻之间,这么些年,偶有争吵或忍不住脾气的时候,她也总会回家,去把这本结婚照翻出来看?看?,看?看?更年轻时的自己,也看?一看?到钟成玉那时的表情——仿佛唯有如此她才能消气。
即便她自诩对他的虚伪、表演与作假习以为常,似乎从来也没有摸透过他的想法。然而翻来覆去看?十遍,一百遍,唯有在这本相册里,她依然还是愿意?相信,至今也相信,自己看?到的钟成玉,那一刻所?有的情绪一定?是真实的。
被她作弄泼水、缩着脖子闪躲也藏不住笑?的样子也好;有些僵硬地顺着摄影师的指挥、在镜头?前做出亲昵动作,拥抱她时垂下眼睛的乖顺模样也好;甚至配合她做出搞怪的鬼脸、红着耳根、挤眉弄眼到不像他的样子都好——她曾经问?钟成玉,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那张把我拍得很丑的照片?
那时的钟成玉在她心里已经滤镜尽碎,真相被揭穿,聂若蓝的死和?他那些曾经刻意?造假的病历,成了他们?之间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再迈过去的坎,一见面?,永远除了争吵还是争吵。
她只想离婚,而他死不松口。
他在老宅和?城南巷之间两边跑,她就故意?住回娘家,不愿意?见他。偶有的几次见面?,不是不得不出席的慈善公众场合,就是粉饰太平的家宴,可轮到钟成玉过生日,盛夏时节,电话里交流寥寥,她最终还是不忍心,拉下脸去烘焙店做了个蛋糕,在城南巷陪他过了一个风平浪静、气氛诡异的生日。
最后抛下的这个问?题,却显然出乎于钟成玉预料。
是也他的表情其实有一瞬间写满疑惑,然而短暂思索过后,聪明如他,还是准确地给出了一个八九不离十的回答:大概是因为摄影师恰巧抓拍到了他在看?她。
“巧合永远比故意?设计让人心动吧。而且,那张照片里你也不丑,阿满。”
和?失忆时候的钟成玉不同,“正常”状态下、二十六岁的钟成玉永远嘴甜似蜜,为人八面?玲珑,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似乎永远都是噙着笑?的,脾气之好。好到有时她会有些恍惚,他似乎永远也不会记恨前一天的争吵,不会向她事后算账或讲东讲西,时常愈发显得她才是无?理取闹那一方。哪里还有十来岁的时候那副油盐不进脾性的影子?
她明明应该为此开心,却经常越想越气,这次也不外如是,说不清的理由,大概就像她拼命想要?找回一些属于他们?年少时候的影子,可是钟成玉却偏偏要?在她无?法理解的地方变成一个她讨厌的陌生人。
那些笑?是虚伪的。那些不记恨是虚伪的。那些夸奖和?平静的称赞,仿佛都像一个路过的人对她毫无?感情的客套话。
钟成玉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或者说,究竟是她发现得太迟,钟成玉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无?可救药善于伪装的人,还是因为从她拆穿他所?做的一切、所?要?的目的之后,他就已经不再需要?她了?不需要?,所?以连活生生的那一面?也不需要?再展露给她。
“我说的不对吗?”
不曾想,这个问?题明明已经掀过去。钟成玉低头?吃了两口饭,忽然却又提起来,然后试探性地问?她:“我说错了?你说的不是婚纱照吗?”
敢情他只是随口联想,就像考试背标准答案那样生拉硬拽,实则连婚纱照的细节都已经记不清楚。
谢如蔷只觉得吵都懒得再吵,懒懒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
可他那天偏偏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竟然对这件事穷追不舍,一顿饭吃下来,旁敲侧击确认了好多遍,一遍比一遍没有底气——越问?她越气。到最后,终于再也忍不住脾气,几乎是摔了筷子,霍然站起。
“是不是现在还要?我回家把相册拿过来给你看??我说了是就是了,钟成玉,你能不能不要?再给我难堪了?我老公连我们?婚纱照拍了什么都记不住,你觉得我会开心吗,你还一遍又一遍问?,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心虚?”
“你别再笑?了!这种时候你还在笑?!你是觉得这样我也会跟着你假笑??”
钟成玉似乎被她的态度吓得愣了一下。
“阿满,”但很快,却又还是习以为常地摆出好相与的模样,放下筷子向她道歉,“不是,我没有你想的这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
“钟成玉,”她气得咬牙,“你现在这幅虚伪的样子真的很讨厌。比你以前嘴硬的时候讨厌一万倍——”
“是,我留下那张照片,不仅是因为你说的那种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的理由。但我现在告诉你有什么用?我告诉你,是因为照片里的你,真的好像一个很普通的新郎,会紧张,会期待,会等在我的门?口、要?第一个看?到我的样子,那时候的你虽然很不好接近,不会谈爱,但是不用用嘴说话,我只要?看?着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我这么说有用吗?”
“反正现在我看?着你的脸、你的眼睛,我是看?不到那种情绪了,钟成玉……我现在再告诉你,然后让你演给我看??这样有意?义吗?”
“……”
那种笑?容一寸寸消失,唇角弧度由谙熟于心的上扬到怔愣着失却、垂落的表情,她和?钟成玉相识十余年,一共只看?过两次。
一次是在这天,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的下一秒;另一次,则是在车祸发生前的最后一次见面?,那一次,钟成玉问?她,如果人生能重来一回,最想回到什么时候去——她那时候怎么回答的?大概只是说,回不去了,不要?想了,现实一点。于是这个熟悉的笑?容消失的表情又出现在他脸上,一点一点消失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就像个方寸尽失、被人抛弃在路边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