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1 / 2)
越往里走,苏蘅越觉后悔,实在是因为此处太过荒凉颓败,怎么看都不像有人打理的样子。
她停下步子,准备折返,转身的时候,余光却隐隐瞧见偏殿不远处细微的光亮。
苏蘅自小胆子便大,眼下对那光亮的好奇超过了心中的恐惧,只略微犹疑便调转了方向,冲着那光源处走去。
这处宫室颇为奇怪,偏殿比主殿还要大些,也更阴森,空气里散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让苏蘅又想起了前世住着的冷宫,不适地皱了皱眉。
北侧的墙上挂着一盏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八角宫灯,苏蘅猜测那灯就是光亮的来源,心里还奇怪,这灯挂的位置也忒奇怪了些,走近了才发现那灯旁边,还挂着一幅画。
一幅美人图。
可能因为时间久了,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发脆,轻轻一碰便能听见细微的“咔嚓”声,但依旧能看出来是宣州皇家供纸,新安香墨,画上春草芳菲,紫衣少女半隐与灼灼繁花之间,拈花而笑,眉眼描摹细致,修长妩媚,极尽风流。
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苏蘅瞧着那副画,觉得眼熟,可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还神游物外地想着,这作画之人,怕是只画出了那画中美人一半的风姿气度,委实有些可惜。
正感叹这,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你是何人?”
她回头看去,是一个内侍打扮,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老人,应是这大殿负责看守的宫人。
苏蘅不太能适应他尖细古怪的声音,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亮明身份:“从青州过来,头一回进宫,在宫宴上吃醉了酒,就出来透口气,哪想走到了这处,找不见回去的路了,便想问问公公,可知海清河晏怎么走?”
那老内侍也不知听没听的进去她说话,只抬头怔怔地望着墙上的那副画,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你也看这幅画。”
苏蘅不明所以,只得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然后便又听他问:“好看吗?”
她又偏头借着那昏黄的灯光细细打量了那画一眼,强压住心底的异样感,夸赞道:“好看,一笔一墨极尽雕琢,画中之人栩栩如生,破画欲来,难得的上佳之作。”
那老人听她这么说,面皮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咧出了一个僵硬奇异的弧度,“你可知,这上头画的是谁?”
还不等苏蘅回答,那人便仿佛被触到了某种机关,手舞足蹈地桀桀怪笑起来,尖细却沙哑的声音像极了门口枯树上栖着的乌鸦,“嘎嘎”地叫唤着:“是烁阳长公主!”
苏蘅让他这番形态吓出一身冷汗,悄悄挪了两步到了他斜前方,瞅准了机会撒腿就跑,那老人伸出苍老枯槁的手想抓她的衣角,被她眼疾手快地大力挥开。
她不管不顾,一路头也不回地跑出大殿,远远地还能听见那人在后头声嘶力竭地喊着:“罔顾伦常,背德反上,天地不容……”之类的疯话。
苏蘅一口气跑了老远,等确认那人不会追上来的时候,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了脚步,有些后怕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随意打量了一番四下的环境。
慌乱之下,她不知又跑到了哪里的园子。
比之刚刚那处的凄凉荒败,这处园子就要整洁气派得多,随处可见上好的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古朴曲折,两旁青松薄雪相互掩映,别有一番意趣。
然而这些,苏蘅都无心欣赏,她沿着这条小路,一心只想着出了园子能不能寻到回去的路,谁知,刚走到拐角便迎面撞上个人。
她经过刚刚那么一吓,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当下心里一沉,反应飞快地立刻转头就逃。
跑出了一段路,只听身后脚步如影随形,竟是一路追了过来。前面尽头是一方莲池,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一咬牙便要直接跳入水中。
可还没来得及跃出去,手腕上就是一紧,被拉住了。
苏蘅僵直地对着近在眼前的莲池,只听一道俊秀异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孤是有什么不对的么,郡主怎的见着孤就跑?”
她慢慢回过头去,只见那人穿着绛色长衫,袖子滚边和衣带是黑色藏金线的,发丝如墨,意态清华,在模糊不清的月光里漫不经心地笑着,动作间依稀可闻见熟悉的松雪冷香。
是容晏。
“庆宜郡主。”那人唤她。
苏蘅抬头看去,只见少年下巴微扬,神色有些倨傲,却没放手:“宫中结构复杂,郡主还是莫要乱走,以免见着些不该看的,给自己和旁人平添烦扰。”
他这番神态委实招人恨了些,饶是苏蘅知他性子,此刻也有些不愉,动作僵硬地扯回自己的手腕,冷着脸:“有劳三殿下挂心,下次不会了。”说罢,便看也不看容晏,率先往他来的方向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相对无言地并排往回走,快到殿门口的时候,容晏从袖中摸出一块手帕递给她:“郡主还是莫哭了,否则一会儿父皇问起,免不了又要解释一番。”
苏蘅握着那帕子,很软的布料,带着熟悉的松雪冷香。
她草草抹了两把脸,然后将帕子小心地收进袖中,同少年一起走了进去。
大殿之中,酒已至半酣,见着两人回来,张贵人热络地开口玩笑了一句:“哎哟,可算回来了,要不然错过了宫中梨园新排的歌舞戏,郡主可要遗憾了!”
苏蘅弯起眼睛笑起来,应道:“可不是,刚觉得有些头晕,便想出去透口气,谁成想走了可远出去!”
明康帝倒没怪罪,只是打趣道:“阿蘅怕是跑去了什么新奇地方,流连忘返了!”
苏蘅撅了嘴,小女儿撒娇似的,颇为俏皮地狡辩了一句:“哪有?皇帝舅舅可莫要冤枉阿蘅!”
容晏适时在旁边笑着解释:“儿臣刚在松竹小园里寻到郡主,应是迷路了,还吓得不轻,没认出儿臣来,还要呼救来着。”“倒是朕冤枉你了,”明康帝朗声笑了起来,如同寻常人家中的长辈一样,半是纵容半是教训地嗔了她一句:“阿祁也是,无法无天地惯着你,胆子也养大了起来,人生地不熟地便敢乱跑,吓一吓也算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