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番外(4)(1 / 2)
沈蔻与江彻抵达苏州时,端午才过?。
他们也无?需迎接,循着曾俭留在钟家的地址,径直骑马寻了过?去。到得谢无相隐居之处,果真树深林密,丘陵起伏,骏马自山道飞驰而过?,浓密树荫摇动时,驱走盛夏的暑热汗腻,亦抛开市井里?的热闹喧嚣。途中碰到正欲外出办事的曾俭,招呼过后,曾俭折道引路,并辔而行,同往谢无相所住的猗竹居。
山居临水,清净逍遥。
谢无相的性子清冷如旧,住处也唯有老伯贴身照应,外加两位仆妇、两位家丁,都是到苏州后另寻的,住在猗竹居后面的僻静角落,除了每日洒扫庭院、准备三餐之外,从不露面搅扰。连同戏班的伶人们都被安排在两里?之外,各据院落散居。
这?回要招待贵客,谢无相破了个例。
——非但让曾俭亲自去城里采买各色干果蜜饯、香软糕点,还?花重金请了醉云楼的师父,带着十来个伙计徒弟们,住在太湖畔候命,只等江彻与沈蔻抵达时大显身手。连同盛宴要用的菜色,除非本地不产,否则都是从周遭农户手里?采买,都极为新鲜。
曾俭将夫妻俩引到猗竹居,立时去寻仆妇,命人备饭。
谢无相则端正行礼,相邀入座。
襄平侯府倾塌时曾震动京城,却仿佛半点儿都没影响到他,即便谢峤父子问罪斩首,也未能令他有太多动容。在旧日的恩怨消弭,无?需跟仇家共住一宅后,他身上的清冷之气都淡了不少,招呼时甚至带着淡淡笑意,“乡野之地,不及京师繁华,委屈王爷了。”
“公子世外逍遥,实为难得。”江彻淡声。
“还?未谢王爷出言相救,谢某以此薄酒,敬王爷一杯。”谢无相说罢,示意老伯代他添满酒,而后举起酒杯。
江彻亦举杯,一饮而尽。
因着沈蔻的缘故,他对谢无?相的观感颇为复杂,但不可否认,他也颇欣赏对方的行事。
冠盖满京华,汲汲营营者实在太多,在权威富贵跟前?,不自觉就抛却了自身。尤其是襄平侯府那种人家,烈火烹油时锦绣繁华,内宅里?妻妾成群,阴私恶毒的事不在少数,子?侄们谁不唯谢峤马首是瞻?哪怕阳奉阴违,也多为了名利,变节求荣。相较之下,谢无相是最特殊的那个。
尤其是他主动与江彻联手,翻出谢峤的死罪。
那个时候江彻并未许诺什么。
但凡谢家获罪,哪怕不株连九族,身为谢峤孙儿的谢无相必定难逃一劫,沦为阶下之囚。谢无相却没半分犹豫,无?论是为生母的私仇,抑或拨乱反正的公怀,他都选择站在谢峤的对面,令那座藏污纳垢的侯府彻底倾塌。
在江彻求情之前?,他也一直藏身戏楼,并未逃离出京。
这?般决绝,少有人及。
他虽不良于行,却有傲骨清风,可昂藏行走于世间。
江彻再次斟满酒杯,道:“红丸案上多蒙公子出手相助,本王代那些蒙冤脱罪之人,敬公子一杯。”酒尽之后倒未再多言,只端坐夹菜,听谢无?相和沈蔻说排戏的事情。
从戏文到戏楼,其实有许多可说。
沈蔻的嗜好除了美食就是南戏,往后千里?相隔不便再与谢无?相携手,便打算到江州后自家养个戏班子,既可消遣自娱,也藏了她一些野心。趁着这?回谢无相另建戏楼,她难免请教从头到尾都有哪些事要留意,想养出个好的戏班,须费哪些心思。
谢无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彻虽不插话,却也帮沈蔻记在了心里?。
只在听说戏楼早已齐备却始终未开张,伶人们都被养在太湖畔,要等沈蔻来了才登台时,不无?揶揄的道:“谢公子倒是真有钱,放了日进斗金的戏楼不用,白养着上下几十号人。”
眉峰微挑之间,笑意深晦。
谢无相目光与他相接,哪能听不出背后的意思?只是沈蔻既已嫁入王府,能得江彻亲自陪着绕道扬州、造访戏楼,足见夫妻间感情甚洽,已无需烦扰。遂将江彻那点子酸意轻飘飘撇开,只道:“这?是王妃的头本戏,又有王爷亲临捧场,该有足够的排面。”
沈蔻闻言,亦偏头道:“王爷会去瞧吧?”
“怎么不去,早就答应你了。”
“那就好!”沈蔻满意浅笑。
江彻的唇边亦浮起笑意。
虽说瞧他两人因戏本相谈甚欢时,心里?有那么点酸意,但在沈蔻费心认真去做的这?事上,他颇觉与有荣焉。
芙蓉班重新登台那日,宾客盈满。
苏州人烟阜盛,客商官宦与京城往来极为频繁。先前?芙蓉班的南戏就曾在京城独占鳌头,不少人赴京述职行商时就曾前往捧场,颇为折服,而今听闻芙蓉班南下,难免要来瞧瞧。更别说谢无相那些戏本刊行出去,吊足了胃口,等戏楼开张时,不出两盏茶的功夫,里?头既已坐满。
沈蔻的位子?自然在雅间里。
比起京城的寸土寸金,谢无相选的这?地方并非闹市,戏楼修得?便格外宽敞,上下统共三层,搭在里头的戏台坐南朝北,一层是疏阔精致的雅座,二层沿袭在京城时的做法,隔出宽敞的雅间,男客在东,女客在西,各以珠帘锦屏装饰。最顶上那层则非闲人能踏足的,除却戏班所用,还?设了六个雅间,须谢无?相点头方可迎客。
此刻,沈蔻便在居中的那处。
丝竹管弦依约响起,苏念描画后的扮相极美,衣裳也是精心裁剪缝绣的,上等的丝绸柔滑如波纹,华美亦雅致,水袖轻摆时身韵合一,身姿摇曳,抖、掷、抛、扬,无?不恰到好处。更别说她那把能响遏行云亦能婉转柔情的嗓子?,听得人如痴如醉。外头的俗世纷扰似被暂时隔绝,微昏的光线里,众人悄然沉溺。
桌上茶烟袅袅,糕点香糯。
沈蔻瞧着台上目不转睛,去摸糕点时险些触翻茶杯,江彻默不作声地送到她手里?,目光落在她的侧脸。极漂亮的眉眼轮廓,昏暗光线里更笼了层朦胧,愈见肌肤柔腻,她的神情淡淡,眼睫却因戏中悲欢轻颤,也不知这小小的脑袋里?,还?装了多少打动人心的奇思妙想。
江彻静静觑她,渐而挑起淡笑。
待曲罢音消,掌声雷动。
雅间里静了片刻,沈蔻才垂眸,轻轻舒了口气。
“苏姐姐唱得真好。”
“她用了心。”谢无相低声道。
周遭仍有掌声未息,沈蔻的唇角勾起笑意,“若有朝一日我能建起个戏班,开张的时候请苏姐姐她们来登台演一场,就演这?出戏好不好?有她撑场子,实在叫人放心得?很。”
“一言为定。”
“好!”
两人在转瞬间约好了前?程,江彻自诩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只默默喝了杯茶。
垂眸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神情落在沈蔻眼里,焉能瞧不出端倪?在扬州城时,得?知她跟谢无相有消息往来,江彻便露了醋意,如今这?般模样,分明是又酸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两人成婚未久,倘若江彻跟哪个女人兴趣相投,她又插不上话,心里?多少会有些难过的。总归她心中坦荡,回去后哄哄也就是了。是日观戏毕,谢无相又准备了舟楫画舫,请江彻和沈蔻往太湖泛舟观赏。他则告以失陪之罪,先回住处敷药。